《魔鬼使者》24(1 / 2)

序章(1)魔鬼

“阿里斯通神父——”

“救救我。”

“魔鬼!魔鬼……咬羊的脖子,吸血!”

“半夜,他蹲在羊圈咬小羊!我亲眼看到了!”

“阿特芒丝!他会吃了我们!”

“阿里斯通神父!救救我和科利吧!”

……

眼前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嘴唇苍白干枯,她紧紧抓住阿里斯通神父的手,前言不接后语地哭喊着,一副受惊吓的激动模样。

阿里斯通神父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镇定。

从妇人进来的那一刻,他那双狡诈的小眼睛就将她打量了一遍:

肮脏的红色贴身衫,头顶戴着无边女帽,红发干枯散乱,裙子打着补丁,长袖套明显是从另一件衣服上裁下来的。

含糊不清的口音,前言不搭后语,粗糙有力的大手,无一不表明她是个来自落后地区的贫穷妇女。

魔鬼?吸血?

阿里斯通神父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每个月,他都会碰到十几个这样疯疯癫癫的农村妇女,她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老是因为一时的幻觉而担惊受怕,跑到教堂求救,又哭又喊。

不管是什么样的怪物,她们都说自己看到了魔鬼,有些还讲得绘声绘色,什么半夜里从河里爬上岸的水鬼、树上长头发白衣服的吊死鬼……

可她们身上没有沾染半点邪恶气息,眼前的这个妇女也是一样。

他在圣徒学堂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在恶鬼附近生活的人,无一例外会沾染上阴气,精神萎靡,身体消瘦,有气无力。

可他所接触的这些妇女,除了疯疯癫癫,并没有这方面的特征。

而且,专门与魔鬼打交道的裁决司执事们说:很少有与恶鬼相处过的人,会有机会来到教堂求救,因为他们很快会被吃了。

执事们都是事发之后,接到地方长官的报信,才去处理这些事情。

阿里斯通神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太太,安静,恩特教堂有主的庇佑,没有魔鬼能够伤害你。”

接着他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妇女这才松开手,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噎道:“米莉,科利是我丈夫。”

阿里斯通神父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子旁的圣水瓶和驱魔符,放到科利太太面前,神情笃定地说道:

“科利太太,您将圣水放在神像旁边,驱魔符挂在大门外,它们都经过特里安大主教的祝福,任何魔鬼都会被消灭。”

通常阿里斯通将圣水和驱魔符放在这些妇女面前,她们都会感激涕零,然后乖乖地掏出几枚大铜币。

可是,科利太太望着晶莹剔透的圣水,还有绘有紫色驱魔符文的白符纸,焦急地摇头,激动地喊了起来:

“阿里斯通神父,没用!我丈夫在魏玛教堂买过,花了三个小银币!”

“拿回家,圣水被阿特芒丝喝了,符纸被他扔了!什么事都没有!”

提起阿特芒丝这个名字,她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阿里斯通神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科利太太,您说的阿特芒丝是谁?”

科利太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下脑袋,轻轻地喘息,将双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神情悲苦地开始祷告:

“愿主庇佑我,一切邪祟不近我身。”

……

睁开眼后,她平静了些,才悲伤地开口说道:

“神父,我实在害怕极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害怕。我跟您说清楚这件事。”

“阿特芒丝,他其实是我的儿子。”

“您看,我是红头发蓝眼睛,而我丈夫科利是黄头发蓝眼睛。”

“可是阿特芒丝,他生来就是黑头发、红眼睛。”

“这是不怎么奇怪,可后来越来越让人害怕了。”

“他半岁就会说话,乱爬乱走,又聪明又漂亮,我和科利都觉得他会有出息,把他送到镇上贝福德学堂上课。”

“他父亲每天要赶马车去镇上,正好送他接他。有时候住在他泰德舅舅家里。”

“一直到6岁的时候,都没什么异常,就是长得太快了,6岁比格尔丹十二岁的儿子个头还高,吃的东西比我和科利两个人还多。”

“他总是吃不够,在学堂偷老师的面包牛肉,还跑到镇上的面包店偷蛋糕馅饼。您以为他只是个贪嘴的孩子?他还跑到屠宰场,偷偷喝那些刚被宰杀的畜生的血,多可怕!”

“现在我才知道,5年前魏玛镇的福莱特屠宰场,养殖厂,镇上人家养的猪狗牛羊老是丢失,都是6岁的阿特芒丝干的,他要吸它们的血!”

“他越来越不听话,脾气暴躁,蛮横,到了镇上不去学堂上课,一整天在镇上闲逛,偷东西。他还打人,力气比他父亲还大,谁也教不了他。”

“没办法,8岁的时候,科利就把他接回到村里。”

“那个时候,他只比科利矮一个头了。”

“他很勤快,割麦子,晒麦子,赶马车,磨面粉,放牛放羊,挤奶……干得比谁都快。”

“我和科利本来想把他送到伦多镇齐默尔曼鞋店当学徒,可想想就算了,阿特芒丝这么勤快,种麦子,养牛放羊一年也有不少收入。”

“我记得是他回来那年的圣历节,要杀牛杀羊庆祝,村里一些流氓听过他在镇上偷喝血的事,非要见识见识,怂恿他动手杀牛。阿特芒丝当真杀了,主啊,他才8岁!”

“他和那些流氓把牛按在石头上,一刀捅进牛的脖子,血流了一大盆,他拿起碗从盆里舀,一口气喝了五六碗,喝得满嘴是血,他眯着眼睛,表情就像我丈夫在喝酒,连那些流氓都被吓坏了。瘸腿的伊冰老神父走到我身边偷偷跟我说:你儿子是个魔鬼!”

“第二年,他不怎么干活了,常常一整天不见人影,晚上才回来,嘴里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也不吃东西,倒头就睡。他不和我们住一个房子,在羊圈旁边搭了间木屋,一个人住里面。我和丈夫也不敢管他。”

“那间木屋的样子很奇怪,跟谁家房子都不像,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有里面的床,简直不像给人睡的。您去看过就知道。”

“有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偷来许多书,搬进他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看,白天就捧着书坐在河边,谁打扰他,他就骂谁,把人扔进河里。”

“他还偷了许多纸笔,老是写字,他房间里到处都是,科利识几个字,可他一点都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

“科利偷偷拿了几张给伊冰神父看,神父说这是魔鬼写给魔鬼看的文字,只有魔鬼看得懂。”

“后来,他常常消失好几天,甚至一个多礼拜才回来。在本丁草原放牛的小卡伦说看见他一个人往魔山走。”

“您知道魔山吧,谁都不敢去魔山。”

“村里人和伊冰神父都说阿特芒丝去山里见魔鬼。”

“他回来的时候,都是在晚上,我和科利都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担惊受怕。一大早,科利偷偷走过去,才听见屋里打呼噜的声音。”

“每次回来,我们都发现桌子上会多出一些钱币,什么样子都有。”

“去年1月份,隔壁斯特村失踪了三个人,几个下流的流氓,他们都认识阿特芒丝。治安队长拿枪带人来找阿特芒丝,他一直不见人影,村里人都说是阿特芒丝杀了他们,吸干了他们的血,尸体也被他吃了。”

“半个月后阿特芒丝才回来,队长问他,他说在山里打猎。谁也没有证据,流氓的尸体也找不到。”

“我和科利害怕,去魏玛教堂求了圣水和符纸,可他回来,进屋一口就把圣水喝干了,对神像吐口水,把挂在门口的符纸折成小鸟,扔进了河里。他裂开嘴,两只眼睛又红又亮,冲着我和科利嘿嘿直笑,他知道这是圣水和驱魔符!”

“魔鬼在警告我们。”

“我们不敢再去教堂。”

“虽然害怕,但是阿特芒丝失踪的时间越来越久,去年8月,他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我和科利两个人倒也能过下去。”

“要是他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9月中旬的时候,他回来了。穿了一身白衣服,脸白得像死人,瞪着眼睛,走路轻飘飘的,像鬼魂一样,以前他脚步又沉又重。他从我身边走过,冷气直往我身上钻,我吓死了,不敢看他,不敢靠近他。”

“从那天开始,半夜里房子外面总是响起猫叫声,还有那种长长的像风吹松林的声音。我和科利害怕极了,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睡也睡不着。”

“十二月有天晚上,科利赶车回来,他被吓坏了,他说他在路上碰见阿特芒丝,他双脚离地飘着走,身后跟着一群白影。”

“整个冬天,我们都在担惊受怕。”

“不过,自从科利看见他那晚后,他一直没回来过。”

“他带回来的古钱币,我们拿到镇上卖了。可后来伊冰神父跟我们说,这是魔鬼收买肉体和灵魂的贿赂,到时候他就要回来吃掉我们。”

“我们不敢再花一分他带回来的钱。”

“前段时间,伊冰神父告诉我们,要来恩特教堂,找什么裁决司的执事帮忙除掉魔鬼。”

“我们没想好。”

“可昨天半夜,羊圈传来‘咩咩咩’的叫声,把我吵醒了,一直叫个不停。”

“您知道,冬天,可能是狼来偷羊了。但我和科利都不敢出门,只能拿着蜡烛走到隔壁的小房间,悄悄打开窗户往外看。”

“我看到穿白衣服的阿特芒丝,他蹲在羊圈,背对着我们,埋头啃咬小羊的脖子,我还听见了细细的吮吸声——”

“主啊,别再让我想起那一幕!”

“我和科利魂都要出来了,我们以为我们要被吃了!”

“我和科利跪在神像前,听着羊圈的惨叫,瑟瑟发抖,一直求主庇佑。挨到天亮,我们带了几件衣服,立刻出门,连羊圈都不敢看一眼,赶着马车就往恩特镇逃命,您知道我们多怕他在后面追赶吗?科利差点把马都抽死了!”

科利太太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两袋沉甸甸的钱币,往桌上一放,触电般把手移开,然后又流下了眼泪:

“阿里斯通神父,这些就是魔鬼给我们的钱。”

“救救我们,我们回去会死的。”

序章(2)房子

安道尔城郊区,废弃的教堂墓地后,有一座古旧的城堡。

这里是圣光教会裁决司驻地。

一间宽敞的房间,年已五十的莫罗副主教戴着眼镜站在窗户边,查看刚收到的恩特镇教堂的来信。

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也是一同寄过来的。

看完信,莫罗走到桌子边,将两个袋子解开,将里面的钱币倒桌上。

他用手将堆叠在一起的各种颜色的钱币摊开。

一眼看去,铜币居多,银币次之,金币最少。

莫罗用食指中指夹起一枚金币,放到眼前细细观看。

圆扁的形状,和奥加王国的大金币相似,宽度正好达到两个中指节,一面印着鹰,一面印着蛇,表面颇有磨损。

在蛇图案的下方,还铭刻着希克斯语:塔尔塔罗斯。

很明显,它不是现今的希克斯帝国的金币。

塔尔塔罗斯是地狱的意思,希克斯帝国曾经有过地狱崇拜,不过这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希克斯还是共和国。

当时执政的地狱教皇波吉亚下令打造了这种金币。

在残暴的波吉亚统治下,希克斯共和国堪比地狱,传言他要让地狱之国降临人间。

莫罗副主教脑海中闪过那些关于波吉亚教皇的血腥事迹,放下这枚金币,拿起了另一枚较小的银币。

一面是玫瑰花图案,另一面是长剑图案。

长剑图案下方铭刻着日期:1020。

崇尚剑与玫瑰的白伦王国,一百二十年前的银币。

……

莫罗副教主将这些钱币的国家粗略地统计一下:奥加王国、希克斯帝国、白伦王国、蔷薇帝国、纳什王国、天空之国……

西格大陆十二个国家的钱币都有,年份最低在百年前,他能够辨识的年代最久远的是700年前的黑铁王朝银币,还有许多表面被腐蚀无法辨认的钱币,也许来自更古老的年代。

这些钱币出自魔山吗?

阿特芒丝……

莫罗副主教摩挲着手里一枚古钱币,思索起来。

相比于迷信的魏玛人,对于魔山,莫罗知道得更多,在他一生中经历过和所知的奇诡事件中,魔山并没有值得惊奇的地方。

唯一值得铭记的是,二十七年前,一群大食教徒在魔山之巅集会,搭建石柱祭坛,举办祭神仪式,结果所有教徒都死光了,尸体被挂在树枝上,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图案……

一会后,莫罗甩开那些杂乱的思绪,将那封信再粗略地浏览了一遍。

阿特芒丝,11岁,异常的生长速度,三人失踪,吸血,漂浮……

还处于初期阶段的异变。

他立刻有了决定,伸出手,弹了弹桌上的一枚挂起的金色铃铛。

很快,就有两个人来到了这间房子里。

一个身穿银甲的魁梧骑士,一个身披黑袍的白发术士。

科特、撒林木,二级执事,都执行过二十次以上裁决任务,经验丰富。

莫罗将信交给了两人,吩咐他们去魏玛处理这件事。

就在两人领命准备出门时,莫罗脑海中闪过曾经在迪多城阿尔特森林出现过的某个类似恐怖仪式,突然有些不安。

他叫住他们,犹豫了片刻,对两人说:

“再叫上莱姆执事,你们三人同去。”

两人离开房间后,身覆银甲的魁梧骑士科特心中不爽,对术士撒林木小声说道:

“老家伙就是胆小,这种怪物我一个人就能处理,都不知道够不够老子一剑。莱姆上个月都晋升3级执事了,还叫他来掺和这种鸡毛,简直大材小用。”

白发术士撒林木深有同感,他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以为他当了二十年副主教没有原因吗?”

对于手下的暗自议论,莫罗无从得知,安排了人手处理阿特芒丝后,他的思绪转移到另一件事。

相比于微不足道的阿特芒丝,这件事尤为重大:仇视贵族的啃食者弗雷德出现在卢克城郊,血洗了奥里亚诺伯爵府和卢克教堂。

这件事将啃食者弗雷德的危险等级提高到了:八。

卢克城贵族惶惶不安,龟缩在卢克裁决司地下室不敢出门。

远在圣城贝都因的教皇蒙特七世也被激怒了,下令圣光骑士团围堵弗雷德,裁决司总部还出动了好几位红执事,也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

……

公羊村,科利家。

即便在寒冷的初春,也无法掩盖那股浓重的腐臭味。

上午,裁决司的科特、撒林木、莱姆三人骑马赶到公羊村后,发现村民都聚集在科利家附近的小河边上,遥望着被篱笆围住的几栋小屋,捂着鼻子,指指点点。

有几个神情悲悯的老人在篱笆外祈祷。

“达尔去看过了,那个魔鬼把羊圈的羊杀光了!”

“主啊,太可怕了。”

“科利太太和她丈夫至今住在恩特镇教堂旁边,不敢回来。”

……

空气中的恶臭让科特极为不适,而村民们的议论不仅吵闹,还相当愚蠢无知。

他勒紧绳索,挥动手里的巨剑,不耐烦地叫道:

“我们是圣光教会的使者,来处理这件事。”

“走开!都走开!回家好好呆着!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里很危险!都给我回家去!”

胯下骑着披甲骏马,身穿银甲,脑袋被头甲覆盖,只露出一张凶恶脸庞的魁梧骑士科特。

身披黑袍的白发术士撒林木。

以及一身白色朴素教袍的少年修士莱姆。

三人胸口都佩戴着圣光教会紫色“圆环”标志。

村民望着三人,尤其是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骑士科特,不情愿地嘀咕了几句,纷纷回家。

瘸腿的伊冰老神父拄着拐杖走到三人面前,想和裁决司的执事套近乎,谁料,科特用巨剑拍得马甲“砰砰”作响,瞪着眼睛大吼一声:

“我再说一遍!滚回家去!该死!你耳聋吗?!”

伊冰老神父满是褶皱的面孔泛起红色,他颤巍巍地转过身,哼哧哼哧地往回走。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裁决司!该死的骑士!”

“诅咒你们被魔鬼阿特芒丝吃了!”

……

村民散去后,三人下马,将马匹绑在树上,向科利家走去。

骑士科特提着重剑一马当先,嘴里仍在抱怨:

“这些愚蠢的村民,什么都不懂,就爱瞎凑热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每次非得骂他们,赶他们,才走!”

“妈的,出了事又得怪到我们头上!”

……

三人从敞开的篱笆门走进去。

科利家右边的菜园还种着不少甘蓝,只不过地面好像被猪拱了一般,遍地都是碎叶子,也许是哪个连魔鬼都不怕的小偷乘夜将它们摘光的。

他们靠近羊圈,那股恶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