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欠款71（1 / 1）
这样的我，在爸爸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才能勉强与内心的自己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们用苦笑和谎言为我编织着一个相对心安的成长环境，可是生活的残酷和苦难不会心软饶过他们。
大伯做完手术，回到家乡，又恰逢过年，于是又凑出一个月短暂的热闹时光。
过年前几天，家里的地板像火山口一般，爸爸一直走着，转着，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满烟的尸身，将家里对流的两扇窗户敞开都冲不散满屋子的污浊烟味，这一次妈妈没有念念叨叨，她也默默地陪在爸爸身旁，眼底装不下的心疼和无能为力，我和弟弟躲在各自的房间里写作业，可是我知道，我们俩都做不到“一心只读圣贤书”，恨不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我六神无主地翻动着作业，耳朵严阵以待窃听外面的一动一静，走投无路之下，我垫着脚，走着猫步，趴在地上，耳朵伸出房门与地面的缝隙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突然，听到脚步声，我像落入虎口的羊一般，敏捷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书桌前坐下，眼疾手快地手里攥着一支笔。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来，一次又一次低声下气地哀求，一声又一声无尽的叹息，我和弟弟的心也越来越冷，看来今年又是一个难熬的新年。
每年，爸爸都要带着我和弟弟去乡下的土地庙祭祀，妈妈一个人在家准备年夜饭，上午，我帮着妈妈包着饺子，一个个催债的电话夺去新年仅有的喜庆，爸爸精神萎靡地摊在沙发上，他左手拿着账本，右手握着一只笔，颤颤巍巍地在账本上比划着，最终，笔尖没有落在白纸上，那是一笔算不清的账，一笔装糊涂的账，一笔却在心里再清楚不过的账。
钟表呆呆地爬过一个小时，爸爸的双脚麻木，他缓缓地站起身，一圈麻痛在周身扩散，他瞪着褐灰色的眼球，茫然环顾一圈，拍了拍胸前衣服上铺满的灰黑色烟灰，双手塞进裤袋子里，无精打采地漫步到餐桌前，双肩紧缩着，双臂紧贴着衣侧，脖子缩在衣领里，侧着脸将下巴压在翻出的衣领上，如困死火场的尸体一般。
我和妈妈两个人站在桌边捏着饺子，妈妈满眼心疼地紧紧盯着爸爸，两人眼神交汇，对视心酸一笑，妈妈说：“华，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就可以吃饺子。吃完饺子还得去乡下。”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爸爸，而且爸爸最不愿意别人看穿他的无助，我只得附和妈妈道：“是啊，爸，你快去洗澡，等一下我和弟弟也要洗澡。”
爸爸的爱就是尽力为我们抵挡住外在一切的困难，即使他再狼狈，再痛苦，他都不愿意将伤疤暴露在我们眼前，他只会掩饰一身的伤痕笑脸盈盈地注视着我们。
爸爸露出灿烂的笑容，犹如一朵早已枯萎的残花再一次绽放出生机，可是我莫名感到心酸，他故作欣然地说：“好啊，今天过年，我得多吃几个饺子。”笑颜昙花一现，却刺痛了千疮百孔的心，眼睛情不自禁地湿润，仿佛一轮暗红色的残阳摔入眼眸。
爸爸走后，我犹豫了很久，吞吞吐吐地问：“妈妈，我们家今天怎么样？还了多少钱？”
妈妈顿时脸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饺子，嘴角的笑意收起，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意，她冷冷地说：“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还钱是我和你爸的事，你还小，就不要问那么多。”
其实，我也是想关心父母，只是我的关心不过是于事无补，在妈妈看来，我的这一举动是多此一举，同时也是为了不让我有压力，可是，当时的我不够聪明，不足以读懂父母的苦心，那时只能感受到妈妈的冷漠，却参不透背后的良苦用心。
我心阵阵寒凉，闷闷地生气，心想：妈妈怎么这样？我是你们的女儿，我也想关心自己家里的情况，她为什么这么凶我？我一声不吭地呆在妈妈身旁，刚刚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突然失声，妈妈也察觉到我脸色不对劲，于是解释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和你说了也没用，还会徒增你的烦恼，你现在读书压力已经很大，就不要让这些烦心事影响你。”经过妈妈这一顿解释，我释怀了几分，却不满妈妈的那一句“和我说也没用”，似乎是在谴责我的无能，可是细细想来，我确实即使这般无能。我痴痴地陷入深思，妈妈无奈妥协道：“好吧，今天你爸确实忙了一整年，可是很多笔生意投进去很多钱，却没有收益，有几笔生意倒是能赚几个钱，今天钱又很难拿。一上午，做事的工人都在催你爸发工资，你爸手头上拿到的那十来万就勉强够发工资，可是我们外面还借了很多一分钱利息的贷款，算来这一年下来，利息都要五六万，所以你爸还得去借钱先还利息给那些债主。如果按照这样下去，雪球越滚越大，我们家就会欠越来越多的钱。明年你初中毕业，上高中还要更多的钱，我和你爸爸也不年轻，赚钱也越来越难，你说你爸他能笑得出来吗？”
“我们家真的借了这么多钱吗？”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妈妈。
妈妈不紧不慢地细数着，那是一种死亡般平静的口吻，听者，心一阵阵绞痛，更何况说者？妈妈的脸色一场宁静，像是一口幽暗深静的古井，即便天崩地裂都不能挑起它一丝一毫的波澜。
借了二伯家的十来万，借了大姨家十来万，借了二姑家八万，借了银行三十多万，借了村里许老人的十万等等，仔细算来，将近借了百来万，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怕是要花小半辈子才能还清。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甚至无法让自己惊恐不安的内心平复下来。原来这几年，爸爸压得这么沉，熬得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