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采诗官（1 / 2）
九月十三。
樊城一个小小的茶馆里坐满了人。樊城是个不大的县城，地处王朝腹地，生活相较边境大城闲适了许多，也富庶了不少。虽然城外田间地头，早就一片金黄，无数佃户雇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忙着秋收，可在这城里，依然有许多闲人，聚在茶馆里寻乐。
原因无他，只因这茶馆里有一个说书先生，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讲一本名字叫“胡将军大战罗刹女”的书，讲述前朝一位著名的胡武岳胡将军的轶事，书中除了对胡将军守边关的事迹大夸特夸之外，还有不少他与蛮子女主罗刹女的风流韵事。前几日刚刚讲了胡将军闯荡江湖，与罗刹女相知相恋，却不知道对方身份，眼下则是到了胡将军与罗刹女战场相认的时候，乃是全本最精彩的一段。
说书先生是个穿青袍的佝偻老人，虽然其貌不扬，声音却十分洪亮好听，他轻轻一磕惊堂木，说道：“上回书讲到，那白袍银枪胡将军死守北号关，麾下不过八千兵卒，都是骁兵悍将，对面却有十万蛮子前来进犯，把北号关围了个水泄不通。胡将军镇定自若，便要领亲兵出城，与蛮子血战一场，挫挫蛮子的锐气。”
茶馆里鸦雀无声，偶尔有啜茶的，也都小心翼翼，眼睛还盯着说书先生，生怕错过一点。
“这时帐下走出一人，正是胡将军麾下第一军师，姓程名敬字子皓，书中暗表，这位程敬程子皓，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特来辅佐胡将军成就一番大事的。程子皓拱手抱拳，劝道：‘将军之勇，天下皆知，那蛮子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将军冲阵。只是咱们城中军士太少，不容有损，学生看蛮子远道而来，不如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胡将军闻言大喜，又道：‘世人皆知某勇武，却不知某帐下有多智善谋之士，今日若是事成，当叫天下知道，我北号关守军，智勇双全，天下无敌！’”
“只听轰隆隆三声炮响，城门大开，那胡将军，身穿皂甲，头戴铁盔，胯下一匹白龙马，掌托亮银虎头枪，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身后虽然只有两千亲兵，却个个如狼似虎，杀声震天！”
那说书先生口齿清晰，情绪饱满，说到激烈时，更是手舞足蹈，一会儿做出端大枪的动作，一会儿模仿开弓放箭，惹得茶馆里众茶客轰然叫好。
又说了一会儿书中胡将军杀得人头滚滚，后面程军师故弄玄虚，把蛮子大军唬得后退三十里，才重新安营扎寨，那蛮子大将更是被杀得盔歪甲斜，险些落马。
“胡将军正要挥军踏平蛮子大寨，突听得身后鸣金，回头观瞧，不禁大叫一声；‘哇呀呀不好了！’”
众人听得投入，一直为胡将军的大杀特杀叫好，说书先生突然一个大转折，不由得人人心里紧张起来，都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只有门外一个靠着柱子，蹲坐着晒太阳的少年突然嗤笑出声。有坐在门口的茶客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慢悠悠的道：“该饮场了。”
说完，少年站起身来，抖一抖已经蹲麻了的腿，再寻一个阳光足的地方，蜷坐下去。
众茶客被这少年打岔，都缓过神来，顿时发出一声哄笑。那说书先生也咧嘴大笑，道：“小老儿的确口渴了，还请掌柜赐茶。”
自然有伙计给说书先生送上茶水，又端了个茶盘四处游走，很快便收了不少铜钱。伙计路过门口，偏头向那晒太阳的少年笑道：“徐小丫，你每日都来听白书，今日的这般精彩，是不是也应该打赏一二？”
那少年哈哈大笑，在自己粗布褂子上拍了拍，激起一大片灰尘，说道：“我倒是想给先生孝敬几枚大子儿，只可惜身上除了跳蚤臭虫，再没什么能拿走的了。等我这几天卸完了这船木材，再来请先生喝酒吧！”
那说书先生听了，连忙道：“小兄弟莫要客气，我这说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只要大家爱听，那就是小老儿的福气，各位赏几文钱给我吃个饼子，也是看我人老体弱体恤着，小老儿多谢各位了。”
说完，说书先生双手抱拳，从右往左，狠鞠了几个大躬，可怜他本就驼背，这几下几乎以头抢地，等直起腰来，已经气喘吁吁。
众茶客又轰然叫好，多往茶盘里丢了几枚铜钱。
小伙计当然不是要逼那晒太阳的少年交钱，只是与他相熟，才说了几句玩笑话来挤兑，没想到说书先生居然就坡下驴，几句话说的十分得体，引得众人比平日里还多赏了几文钱。小伙计喜从心来，眉开眼笑，没口子说谢谢，茶馆掌柜端坐在柜台后面，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热烈，一张老脸笑得如菊花绽放。
就在这时，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小伙计只觉得手上一沉，一大块白花花的银子已经砸在茶盘之上，把铜钱砸得四处纷飞。
小伙计“哎呦”一声，惊喜异常。要知道无论何朝何代，银子都远远贵于铜钱，哪有听书打赏银子的？小伙计脑筋瞬间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脱口喊道：“地字号桌老爷三位，赏银……赏银……”平时打赏的铜板再多，小伙计何曾如此报过一次？眼下这一块银子可是把他砸得七荤八素，鬼使神差的喊了出来。
那块银子看上去相当不小，小伙计双手端着茶盘，也没法抓在手里掂掂分量，嘴上也喊不出到底赏银几两了。不只是小伙计吃了一惊，连众茶客、掌柜、说书先生都吃惊不已。
说书先生先反应过来，他向那地字桌方向拱手作揖，大声说道：“多谢老爷打赏，实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那地字桌坐了三名汉子，都是膀大腰圆的粗豪模样。右手一个长胡子的，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面露得色，朝说书先生一拱手，道：“我们兄弟平日里荤的素的玩腻了，今天偶然来听个书，没想到如此有趣，先生说的好，就该赏，千万别跟我们假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