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事(1 / 2)

烟事

传说中,神龙可以腾云驾雾,可以喷云吐雾;云雾仿佛它的座驾,它的隐身衣,或者就是它的一部分。人躺在床榻上神仙般地抽着烟膏时,蹲在树下大爷般地抽着烟丝时,或者是在酒桌上牌面上疯狂般地抽着烟卷时,总有似云似雾的一卷卷烟气腾空而起,萦绕周围,人恰如被云雾怀抱着,抑或成了它的一部分。人因此有了“龙的传人”的江湖豪称。有了袅袅香烟的存在,在龙的眼神里,犹如虫子般的人们,就成为了它的子孙。人因了香烟的存在,忽然“自大”“自强”“自得”了起来,能够打破现实之中无数的不堪与憔悴,风风光光一把,死了也值得!

人拜神佛需敬香,祭拜祖宗的灵位也需敬香。香是好东西,室内的霉臭之味得以驱除,且营造了仙气缭绕的氛围;高高在上的神灵,因了轻烟的逐渐消失,也仿佛在吸食享受一般。旧时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自己所居之所,也喜欢这种似乎被敬仰了的感觉,堂而皇之地摆起了各式各样的香炉。他们在神灵面前是虔诚的信徒、百般孝顺的子孙,在寻常百姓面前,却又要扮演成高贵的神灵的角色,一切皆是天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寻常百姓买不起各种名贵的香材,雅致的陈设。好在,作为龙的传人,作为天子的奴隶,免不了沾染上一丝神圣的光芒——一种人人皆宜的草烟出现了。往简单了说,将它炕干之后,卷吧卷吧剪成细丝,用草纸一片裹吧裹吧唾沫一粘,就塞在了两片嘴唇之间,一朵快活的小火苗过后,云雾就从口边鼻孔冒了出去,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烟草叶面肥大,自根部长起,不几个月,就可以窜得比人还高,宛若玉树临风,让人欣喜不已。但它带着一丝油性,很常见的就粘上了黑灰似的蠓蠓虫,被人撕扯下之后,手掌上就变得黄黄的黏黏的——与它亲近需要换了破旧衣服,最好再戴上线手套。

烟草的种植,与罂粟的种植,似乎皆是殖民的输入。中国有丝绸茶叶瓷器去赚外国人的钱财,外国人能抢就抢,抢了觉得太危险,就发展了贸易,一两烟土,一两黄金,兵不血刃,大把的钱财就轻易地淌进了腰包之中。吸食了大烟,人顿时龙精虎猛,仿佛变成了超人,浑身舒坦,飘飘欲仙。——可迅速如做了一场美梦一般,又回到了现实的境况之中,不仅没啥改观,反而家徒四壁妻离子散,变成了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形削肉枯,当了鬼也不为人所认得了。

罂粟是暴利的,也是害人的。因了各种利益的纠葛,禁了又种,种了又禁。大可名正言顺的替代品——烟草,就被推了出来,并迅速地普及了。中庸之道大为盛行的原因,就是不男不女不好不坏事物的出现,谁也否定不了,自然就大行其事了。许昌自民国时代起,就成了烟草种植的王国。传说洋人遍考中华大地,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地方,十分适合烟草的种植——许昌就是其一。因此洋人出资、买办代理的烟草公司迅猛发展了起来,并带动了大批的从业者。直到了五六十年代,地方财政收入的六七成之多,仍然源自于烟草的种植。

我是一个八零后人,对烟草有了记忆,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初中期。村里有一年开始提倡种烟致富——于是划分了专门的烟田,各家或多或少的种植了起来。先是育苗:一畦一畦的烟苗,用低矮的塑料棚罩着;天气温热了,它就长得胖壮了。然后,烟苗连泥土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方块,乡人用篮子擓,用架子车拉,种到敷了薄膜的垅畦上,一行行,整整齐齐。垅上先施了农家肥,再就是浇水,打药,拔草。天完全热了,早出的烟叶,也到了采摘的时候。

那时,附近几乎村村都有自己的烟炕——青砖打底,打碎的麦秸秆掺了黄土,搅和成泥,一层层㧽上,㧽成方正的一间小房子。它的背后或一侧,烟囱贴壁直上;前面左侧角开了不足一米宽、高约两米的洞口,按了一扇简陋的木门,或者是直接坠着厚厚的草帘子、棉布帘子;右侧角一个三五十公分大小的填煤口,下面是半人深的坑洞,人站在洞口边,可以用铁锨把旁边堆放的煤块铲进去,把下面燃烧后掉落的煤渣再铲出去;里面地下是砖泥摆成的中空的火龙,或弯或直,热量散发均匀;墙壁上,上下,左右,撑着几根插进了泥墙的较粗的木头骨碌,一家家的烟竿,纵横地摆放在其上,直到排满为止。

炕烟是最繁忙的日子。先是进地采烟。肥大的叶子泛着微黄的光芒,采摘了下面的,上面的就会依次长成。采了几株的烟叶,堆成一堆一堆的,可以直接怀抱着肩扛着,也可以用塑料编织袋或是破旧的单子裹着,拎了出去,再放到架子车上。拉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客厅里,或者是大门外的树荫里,拿来一捆一两米长一握粗细的竹竿,和一团抟成球球的塑料细绳,坐在矮凳上矮椅上挤烟。烟叶被整齐地堆在一边,用塑料绳系紧了竹竿的一头,将烟叶的蒂部三两片为一束,顺着缠上一两圈,推置在竿的左边,再紧挨着将三两片一束的缠在右边,两边交叉着,不断倒退着向前挤,直到一握的竿头,再系紧剪断了绳线——如此一竿烟也就完成了。

挤成一竿的烟叶,侧躺着放好,直到把所有的烟叶都挤完了,得空就拉到烟炕去。一手握着竹竿的一头,一手向前抓些,从车上一提,挑着直走,在技术员的指挥下,摆到烟炕里面的架子上。谁家的烟竿,自己做了记号,摆放在哪里,不能乱了。一个烟炕,上了几百竿烟,满当当的,捂严实了门口,烧起了煤火,经过数日大小火的烘烤,金灿灿溢着刺鼻焦香的烟叶就出炕了。

各乡几乎都有烟站,专门负责收购乡人炕好烟叶的地方;按照烟叶的成色,划分为三六九等,价钱不一。烟站属于政府部门。收烟可谓是肥差。有些有门路的,略次一些的,还给你好价钱,而且不折秤;看你好说话的,好烟也按次烟给你算钱。总之,是好是歹,人家说了算。但不管如何,毕竟是见到了不少回头钱,乡人也就忘掉了因些小龌龊而造成的不快,变得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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