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牛23（1 / 1）

说牛

鼠年一晃，接近尾声；牛年将至，囿于习惯，想写篇小文，应应景。鼠对应于子，十二生肖排在了第一位。次之则是丑牛。鼠这家伙，没给人啥好印象，贼眉鼠眼，鼠肚鸡肠，不是啥好东西。牛则不然。牛，它骨骼宽大，身披与土地颜色相近的黄衣，一身蛮劲，吃苦耐劳，在中国几千年的农耕社会里，它是无数人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它吃的是草料，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勤勤恳恳，和它的主人同呼吸、共命运，深受器重。然而，农业社会终究演变成了工业社会，它失业了，本来叫耕牛的它，现在却成为了人类的食材——肉牛。何其悲也！

丑牛，丑是十二地支之一。据《史记》记载：丑则纽也。子即滋生之意，像女人的怀孕，而丑字就像婴儿在母体内扭动。女人怀孕而形象变丑，孕中婴儿形貌丑陋，都说得过去。牛咋和丑字结合了呢？是因为牛头马面，形象丑陋，故而丑牛吗？非也！若言丑，鼠则更丑。鼠不仅丑，而且猥亵。牛更有大哥味，魁梧高大，勇于担当。

丑与牛结合，传说有故事。上苍定十天干、十二地支。十二地支，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当于把时空十二等分。天生万物，万物又与天相应，就把丑牛编排在了一起。

另一个版本，说老天爷要给各种动物排座次，按照先来后到，谁去得最早，谁坐首位。牛最勤恳，黑灯瞎火的不睡觉，就提前出发了。老鼠这家伙呢？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但它懒惰，不好费力气，就躲藏在牛的背上，被牛驮了去。牛屁股还没落席，老鼠蹦下去，先占了。老鼠用了巧劲，混得头把金交椅。牛看着块头大，又出手早，被小老鼠骑在头上，挺丢人的，丑事一件啊！

其实呀，十二地支，十二时辰，十二月份，与十二生肖对应，是周人建子历的需要。夏人建寅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商人建丑历，以十二月为一年的开始；而周人的建子历，是把阴历的十一月份子月，当作一年的开始。这三代，就像学生学习比谁更勤奋一样，你起得早，我比你更早。老鼠半夜不睡觉，是它的习性，偷偷摸摸地生上一大堆子孙，配上子字还是挺适合的。而牛呢，主人后半夜起来要给它加料，它反刍着，就能够在天明之前积蓄下来力量。至于寅虎呢？咱先不说。总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就是牛年的当务之急。

牛与旧时代的人们生活息息相关。谁家有牛，就不愁犁地耙地，不愁拉粮食拉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各个乡村里陆续出现了拖拉机。只要给柴油机里灌入了柴油，用车摇把插入之后一通猛转，它就会嗵嗵嗵地冒出一股黑烟，然后被机手驾驶着进入田地里，犁、耙、拉、耩，简直是所向披靡。于是乎，养牛犊的村人就愈发的少了。

九十年代初的一年，这年收割的红薯穰、落生穰多，已经两三年不喂猪的母亲心血来潮，嚷着要喂一头小牛犊。家里的陪房有两间，一间用来做饭，另一间只放了一些简单的杂物。父亲从乡镇的集上买了一头养了三四个月的小牛犊，就把它关在了杂物间。这小牛犊人生地不熟就格外不安分，挑吃捡喝，动不动就尥蹶子。母亲不得其法，开始时的热乎劲逐渐变成了不耐烦劲。一个阴沉的傍晚，母亲在烧汤时忘了关杂物间的门，它拱开了门就疯跑了出去。发现它时，它正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庄稼地里啃麦苗。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逮住了它。母亲说啥也不喂了。小牛犊就这样在我家待了仅仅两个月，瘦啦吧唧灰头土脸地卖进了别人家。

上初中时，附近乡村里几乎不见了牛的身影。偶尔能够见到的，不再是黄色的耕牛，而是皮毛花白相间的奶牛；拴在人家院墙外的木桩上，屙屙尿尿，又脏又臭，夏日的时候总是被闹哄哄的苍蝇包围着。

几乎每年的春会上，为了更好地款待亲戚的到来，我家的四方小桌上，总要准备一盘切牛肉。牛肉的纤维虽然十分粗糙，但经过酱卤之后，那特殊的香气散溢到周围的空气之中，一被人的味蕾捕捉到，顿时就会有馋涎欲滴的感觉。未装盘之前，将整块牛肉的边角切下一块，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反复咀嚼，越嚼越香，让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它的肉丝，不仅会让你唇齿留香，还极容易塞牙。乡间鄙陋，没有牙签，就取竹竿扫帚而折其一小枝，大概火柴长短，去掉一头软皮之后，剔牙十分好用。

乡村人若隔了两代，与牛之间断了交集，也就无所谓感情了。让人们念念不忘的，似乎也只有卤牛肉了。上了些年龄的老人们，对待为自己服务了一生的耕牛，往往不忍心亲手去屠宰，但又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把它转卖了，换上一笔数目不菲的钱币。

看那《西游记》，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艺成归来，意气风发地交了各方本领强大的精怪作朋友，其中之一就有牛魔王。孙悟空为了打破自身宿命而大闹了天宫之后，被如来佛镇压在五指山下。后来被唐僧救出并随他西天取经，路上为了过火焰山，就骗取了牛魔王的夫人铁扇公主的法宝，牛魔王恼羞成怒，就和孙悟空打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后来牛魔王的儿子红孩儿，自恃手段高强，想打唐僧的主意，又被孙悟空大大地教训了一顿。由此可见，牛还有野蛮任性的一面。

传说中，春秋末期的老子骑着青牛翻过了函谷关，化作胡人去了。中国大乱，民不聊生，道之不存，毛将焉附？身为周王室的图书吏，老子无力回天，只好自求多福了。他的青牛，任重而道远，驮着他孤单的身影，消失在了天边。

牛入画了。唐人韩滉及其弟子戴嵩，都以画牛富有盛名。韩滉有《五牛图》传世。画上的五头牛形态各异，或行，或立，或俯首，或昂头，据说可谓是神完气足、十分生动。戴嵩的画牛，“得野性筋骨之妙”，与画马的韩干并称。马有奔腾千里的志向，而牛踏实接地气，乡野的逸趣，一览无余。

诗人有借牛抒怀的。王安石在他的《耕牛》诗里，说他见到牛的“朝耕草茫茫，暮耕水潏潏。朝耕及露下，暮耕连月出”的勤苦之后，发出了“自无一毛利，主有千箱实”的感叹。牛的奉献精神，让诗人自叹不如，“睆彼天上星，空名岂余匹”!牛的务实无我，则被李纲在他的《病牛》诗里发挥为伟大的爱国爱民精神:“耕牛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人有怀才不遇的，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李白诗云，“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乐毅感念燕昭王的厚恩，誓死报效于他，替他报了国仇家恨，将齐国几乎灭掉。后来，乐毅受间离将而去，齐人田单以诈降之术，暗自聚集数千头牛，将牛角都系上了尖刀，尾巴上都敷上了油苇，在燕人受降之时，突然驱赶出了尾巴着火惊慌失措的群牛，一举冲破了燕国的大营。燕人大败，齐国得以复国。牛被狠狠地利用了一把，成就了田单的千古英名。

牛是人类最早驯服的动物之一，籍籍无名，默默奉献，陪伴着人类走过了几千年的岁月，可谓是劳苦功高。但人性对于自然界的生灵是无比地自私的。对于牛，它的主人不仅要敲诈它的劳力，而且还要做那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不良之举，这是极大的不公平。科技的发展，牛耕地的功能被淘汰了，它被当作了食材，若是有一天人也无用了呢？

学生时代曾读过屈原的《离骚》一赋，其中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对我的触动很大。后来，我写了一篇《说牛》的文章，将这句辞拿了出来，像牛反刍一样，给发挥出来了高等的人生哲学。一个朋友在读了草稿之后，觉得既好笑又无聊，随手不知给扔哪里去了。我时常为老黄牛的精神而感叹，心绪总是不能平静。那时我已经电大毕业了，没有适应大城市紧张的节奏，无所事事地回到了乡下的老家，日日孤独而迷茫。当写完了那篇《说牛》之后，心中才变得莫名的踏实。中国自古及今有多少老黄牛啊！为了生存，只有脚踏实地；一往直前，莫问前程!

不久之后，我买了一件略微贵重些的浅紫黄色的西服，穿在了身上，人看着竟然莫名的精神。经人介绍，我与一个牛姓女孩喜结连理。她大骨态，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对我百般包容。有时她会发泄一下牛脾气，很快就又变得温柔下来。于牛年她给我生了个白胖大小子，我以“子牛”名之。一者，他是我夫妻二人之子；二者，鲁迅有诗云，“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敬佩鲁迅。人生一世，不要总是活在小我之中，能够为众生效劳，方才是“幸甚至哉”，可以“歌以咏志”了……

写于202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