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迟伢,人上人28(1 / 2)

迟伢醒来时,耳边又传来了咣铛的声响——丘拾在发泄愤怒。他把自己关在屋内,突然发狂时便抓起物件向墙壁砸过去。整整三天,他一直时不时发疯,皂八同和绿橡都被他赶了出来。他咆哮着咒骂赤甲人,痛斥他们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迟伢披上衣服推开了丘拾的房门。屋内到处是酒水,还有些陶罐碎片,那把丘拾一直随身带着的皂刀也插在了木桌上。

丘拾坐在一摊揉成团的衣服中,抬起布满血色的黄色眼睛盯着她。

很奇怪,迟伢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个一手掌控着自己生死的残忍奴种,不论是在那座雪山上,还是在这个杀戮横行的食儿微之中。她搬来一个凳子坐在丘拾面前,眼睛打量着周围。

“没有东西可以砸了。”

“院子里有的是花瓶和陶罐。”

“这没什么意思。厄昔人以前生气的时候会杀人。”她瞥了一眼窗外,“或者烧宫殿。在大船上的时候,我们还会把木头桌子砸的稀巴烂,再让奴种们修好,如果修不好就砍掉他的指头。”她盯着丘拾,“但真的没什么意思,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瞄了瞄丘拾,哀述人三天没有吃饭,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水喝的也不多,嘴唇已经干裂结痂。于是她邀请丘拾出去走走:“你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了,通常来说一个愤怒的人独处一天之后就变得可以交谈了。对于你这样固执的人,三天也应当够了。”她爬起来,“该出去走走了,外面树上有酸甜可口的桃子。”

丘拾并不准备挪动。迟伢推开门,自顾自离开屋。院子里有两棵桃树,迟伢灵巧的爬上去摘了几个桃子。她递给丘拾,后者并不接过来。于是,迟伢便蹲在丘拾面前吃起了桃子。

“你还需要有人来哄一哄你吗?”她牵起丘拾的手,把她啃了一半的桃子拿到丘拾眼前晃晃,“有点酸,但甜味已经出来了。”

丘拾那歹毒的黄色眼睛慢慢被阳光消融,他接过桃子,一口咬出了夏天的汁水。啃了两口后,迟伢把丘拾拉了起来,带他离开房间。门口摆着已经冷了的饭菜,还有一罐落了灰尘和花瓣的水。

迟伢一边啃着桃子,一边问丘拾:“我不大理解你为什么会发疯。你以前是个皂工?”

丘拾没工夫搭理女孩儿,把女孩儿手里的桃子拿了过来,啃得干净。

“真奇怪,如果我是你,我会非常满足。”迟伢把桃子核扔了,爬上另一棵树又摘了一个熟一点的桃子递给丘拾。

“当你是皂工的时候,只想着要赶紧切完肥皂,只想着怎么烧泥灰,怎么和油脂搅拌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少挨些鞭子,才能活下来。等那场大雨开始下的时候,你只惦记着自己能不能上船,能不能跟着我们离开。等你上了船,你还是担心,你害怕自己染上病,害怕被他们丢下船。但是最后船靠岸了,你在一片又热又干燥的土地上醒来……你活下来了。”

“当时,我只乞求能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我可以放弃任何东西。”迟伢继续说,“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丘拾将桃子啃完,然后又将冷饭端了过来,直接用手塞进嘴里。

“如果我是你,我会很满足。我不仅活了下来……还从一个低贱的奴种变成了决定大主生死的人……我还有了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女人……可能现在还没有,但早晚会有的,我想有多少女人都行。”她盘腿坐在丘拾旁边,“而现在面对的这些事情……什么赤甲人和小甲人……那是你应得的。因为你赢的多,你的敌人就多,你烦的事情就多。”

丘拾看起来恢复了活力,虽然声音还有点颤抖:“你还是不懂我为什么愤怒。”

迟伢的确不能理解,她扬扬下巴让丘拾说说。

“所有自由的奴种,应当联合起来。我们不用住在同一座城市,也亲如兄弟。当食儿微受到威胁,我只需要一呼喊,所有殷谷的奴种就应涌向此地。这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首领,这不是因为什么权威和奴役,这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正如我解放他们,并非因为他们对我有利——而是因为他们是奴种!他们受难,就是我在受难,他们自由,就是我获得了自由。”

“你懂这样的感觉吗?”丘拾问,“你们和堪罗人,只计较利益,不能理解此种感情。”

“但现在……那些赤甲人和小甲人辜负了我的信任……他们做的并不是背叛,他们在玷污自由。”丘拾的声音又一次激动起来,“他们不配得到自由。”

“你……”迟伢十分惊讶,“你不像是个奴种。”

但她仍然否定了丘拾的理想:“你所追求的自由,绝无可能实现。原因你其实已很清楚了:有的人不配得到自由。”

“丘拾,厄昔人不是一开始就是大主的。而你,也永远不可能只是一个奴种。”

丘拾盯着迟伢,似乎并未理解她的意思。

“自由与财富是胜利品,非空气和水那样不稀罕的东西,唯有人上人才有权享受。起初,厄昔人统一了西陆的部族,击败了哀述人把他们变为奴种,他们是人上人。但现在厄昔人输了,因为他们几乎都死了。活下来的是哀述人,说明哀述人在新的战争中胜利了。或许在这十二川,你这样残忍、冷血而又激进的人才是人上人。”

“但你却错误认识了自己的身份,丘拾。你是人上人,并不意味着所有哀述人都是人上人;所有哀述人是人上人,亦不代表所有流民和奴种都是人上人。只有那些勇敢、果断而又机智的族群才有资格享受自由,留下子嗣。如你所说,赤甲人这般短视自私的族群,就不配享受自由。他们根本和你不是一种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他们怜悯呢?那么你为什么要因为他们的背叛感到沮丧和愤怒呢?他们不仅不是你的同胞,不是你的盟友,他们还在威胁你所追求的自由,就像厄昔人一样!你要做的就是铲除他们,这还不简单吗?你怎么铲除的厄昔人,就怎么铲除他们。因为他们本质上与厄昔人无异,都是你的敌人。这场战争,谁赢了,谁就是人上人,谁输了,谁就仍然是奴种。”

迟伢看到丘拾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她就知道这个哀述人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所有奴役与被奴役……都是有道理的。”她最后说。

他们不再讨论这件事情,而是安静地吃掉剩下的桃子和冷饭。之后,丘拾离开了宅子,重新回到了他吵闹的幕僚中去。城市的叮叮当当又响了起来,一切改造计划照旧。在丘拾那庞大计划完成后,整个食儿微将变得无比空旷广阔,到处都将通行无阻——除去匿甲的庄园。这里将是丘拾的住处。

迟伢并不想参与这个工程。她躺在院子的草地中,身旁是松鼠和飞来飞去的昆虫。她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事实上是几乎从来都没说过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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