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还愿(1 / 2)

我看着爷爷和小姑爹修国道的队伍走远了,心中充满了不舍。

我爷爷在家里,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我爷爷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可这个‘麻烦’走远了,我们全家人的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我们的心都变空了。

就在我爷爷离开的前一天,我大伯兴奋地拿了一个机器回来,进门就高呼,“你们看我今天捡到了什么宝贝?‘洋玩艺’,我爹不是喜欢听京戏吗?留声机,花了我不少钱。”

大伯开始安装,留声机有一个红木底座,底座的旁边是一个金属喇叭,金属喇叭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牵牛花,安装完毕之后,大伯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圆形唱片,放进了留声机,声音就飘了出来,大伯问我爷爷,“我爹,你听见了吗?你经常哼的就是这一段。”

我爷爷回答,“嗯,不错,梅兰芳的《贵妃醉酒》。”

我爷爷说着,就跟着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而且还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大伯母盯着机器上的商标看,“确实是一个洋东西,这些字弯弯拐拐的,可中间夹着一些汉字,应该是‘东洋货’。”

我爷爷唱着,听到‘东洋货’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我爷爷自己蹲下身子去看商标,瞬间就变了态度,“‘老大’,你是瞎了眼睛吗?鬼子的东西你也敢往家里搬,你还有一点志气吗?你不知道我们家跟鬼子的仇恨吗?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大伯急忙解释,“哪里写着‘鬼子’两个字呢?什么‘东洋西洋’,不就是一个机器吗?和我们家以前烂了的那个差不多。”

我爷爷把留声机抱起,走到庭院,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砸到了地上,哗啦一声,留声机就散了架,喇叭和地面撞击发出了金属的声音,可‘梅兰芳’的唱腔仍然飘了出来,这东西还没砸烂。听见声音,我爷爷又一脚踩了下去;声音还响,我爷爷又补了一脚,这下,声音彻底停止了。

大伯站在旁边小声地说,“我爹,我可花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呢,本来想讨你高兴,没想搞成这样,管它那里的,不就一个机器,至于这样嘛?”

我爷爷吼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人,就活一个志气和脸面,咱们国家自古以来好的东西多了去,凡是鬼子的东西,碰都不要碰。谁碰,我跟谁急。”

大伯只好顺着,“对,对对,凡是鬼子的东西都是烂东西,不碰。”

然后,小声自言自语,“我这是好心办了坏事,既亏钱,又挨骂”

我爷爷刚走,大伯就自责,“我妈,我好后悔,让我爹生气了。修路确实是大事,可他这一走,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唉,谁不是呢?”

我也在想,我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还有小姑爹,吴老师也舍不得他走。

在我眼里,我觉得他们全都是英雄。路,确实很重要,没有路,哪里来的远方呢?

听吴老师说过,那些‘三线企业’的重型机器运到古城的时候,就死了不少部队上的人。

死,似乎太简单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战场。

锣鼓喧天之后的古城,又回复到往日的平静。没有我爷爷的庭院,像是没有了心,说不出的冷清。进进出出的邻居也说,“看不见老爷子,突然间变得不习惯。”

没有我爷爷在巷子里冲杀的古城,仿佛失去了一个必须存在的风景。

我坐在庭院里,见不到我爷爷,就感觉特别的无聊。

我奶奶在堂屋的神龛前点燃了香燭,然后跪下,然后祷告,“大慈大悲……保祐他们平安回来……”

我们家的神龛上供奉的祖宗牌位,跟别家的不一样,除了祖宗牌位之外,还有几十个人的名字,既不姓令狐,也不姓陈,牌位上写着江西赵六三,河南季春贤、山东阎红旗、吉林邓安,……不说人名,单是地名就可以叫出好多个省来。

我们家的人从来不问为什么,就是害怕不小心刺激着我爷爷,现在我爷爷不在家了,我就问我奶奶,“奶奶,牌位上的这些外省人跟我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我孙子,还算你不傻,如果你爷爷在家,这个事情绝对不能问。”

“为什么呀?”

“因为你爷爷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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