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姨(1 / 2)

靖安,太子府,周适、周辞两兄弟隔几对坐,几上放着鸿胪寺依例专门誊抄给太子的奏呈,其中附了琉璃王写给夏皇的信件,当然,亲笔信已同原折一道递进了宫里。

周适叹道:“开年来似乎诸事不顺,西罗使团进献的美人出走在先,今日午朝后又传来宣东使海上失踪的噩耗,本宫明日便去玉龙寺拜拜!”

周辞眼帘低垂,一言不发。

周适出言安慰道:“我知二弟与钟满一向交好,我与他也相熟,观其不像福薄之人,此事或有转机。”

周辞缓声道:“兄长可知钟满临走前曾到我府中辞行,我一面真心为其衣锦还乡感到高兴,一面嘱咐他好好办差早日回来。他欣然答应,言自己深受夏恩,早将大夏视同祖国,还憧憬万分地说这次除完成皇命外还要将母亲和妹妹一同接来,那情形仍历历在目。”

周适陪周辞一同嗟叹少时,言道:“明日殿上父皇必让百官商讨此事,我定建言派朝廷水师全力搜寻钟满下落。”

“谢皇兄!”周辞点头道,“除此以外,在找到钟满前,是否需另遣宣东使赴琉璃?”

“有此必要吗?”周适微微皱眉,“此次委任宣东使,本就是给钟满的格外加恩,并无特别的差事需他去办。钟满既下落不明,待找到后仍令他再续使命便是,似无须另找人选替代。”

“兄长,我也以为钟满是宣东使最适合的人选。”周辞认真地说,“委任钟满固有格外加恩之意,但我朝已有数十年未遣使琉璃,对其王室、朝堂、民心、军力的了解恐已与实情相去甚远,这次既有铺垫,何不顺理成章再派使节?”

“琉璃不过沧海一小国耳,臣服大夏即可,何必多此一举。”周适不以为然。

周辞默然。近来不知怎地,自己与皇兄间的政见分歧越来越多——虽还不至影响兄弟感情。

周适见周辞低头不语,当是年轻人面皮薄下不来台,于是解释道:“二弟,为兄知你好心想为我分忧,但国事千头万绪,须得分出主次。”

周辞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终下定决心,“我觉得皇兄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丞相了!”

周适一愣,看着周辞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失笑道,“二弟似仍对丞相心存芥蒂。”

“我不否认我与丞相政见不合。”周辞起身一拜,“皇兄是储君,终有一日将荣登大典,臣弟真心拥护爱戴皇兄,故所谏字字发自肺腑,如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皇兄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周适忙拉周辞入座,“你我兄弟同心,今日又非朝堂议事,二弟有话但说无妨!”

“是!”周辞诚恳地说:“皇兄恕臣弟直言,臣弟以为,我大夏开国三百年,之所以国运延绵不衰,靠的一是祖宗平定八方,威镇寰宇;二是历代君王宽仁勤勉,君臣同心同德,励精图治;三是百姓纯良,民心思定。至本朝,施政方略上却有所偏废,重内政而轻外交,与域外音讯不通,商道断绝;朝臣因循守旧,进取不足。”

周适静静听着,待周辞说完,才开口道:“我知二弟心向于我,才将此番话说与我听,今日你我兄弟便畅所欲言。二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夏以武立国,太祖马上得天下,太宗荡平四狄六戎,开疆拓土奠定千秋功业,元宗与民休息,至庆宗时公私仓禀俱丰,海陆贸易繁荣,开启太平盛世。而随着贸易兴起,大批农人为逐利而弃农经商,造成田地荒芜;又有些不法商贾将海外奇淫巧技带入中土,更将我天朝子民诱拐至海外,引得明宗雷霆震怒,为保国本,于贞平三十五年禁海。至此往后,士族兴起,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而其中的名门望族往往凭借祖荫和朝中势力免于税赋,朝廷不得已只能将税赋转嫁于平民。至本朝,普通农户承担的税赋已从夏初的十五税一增至十税一。看似不多,但除此之外还有附加的‘雀鼠税’、‘阴霉税’、‘水耗’、‘路耗’,这只是叫得上名的,再加上黑吏层层盘剥,农户一年收成能有四成落入自家米缸中便属不易。朝廷也体恤百姓疾苦,故每年收不上来的钱粮次年往往一经地方官员奏请便顺势免了,而这又被土豪劣绅利用,手中有粮也抗拒不交,逼得紧了便鼓动农户闹事。现下是春耕时节,每年此时还算平静,到了秋收前后朝廷、农户都开始紧张,若是年中不巧遇到旱涝,朝廷便又要赈灾又要防民变又要商议勒紧裤腰带减免赋税,受灾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二弟听愚兄说了这么多当知治国不易,非我朝重内政而轻外交,实是外番之患患之肘腋,而内弊之患患之心腹矣!”

周辞沉默良久,言道:“照此说来,我大夏现在可说是朝廷百姓上下两头穷,只肥了中间的世家大族!”

周适击节道:“正是!”

“枝强干弱,遗祸无穷,皇兄可有对策?”周辞问。

“不瞒二弟,为兄为此与丞相商议过多次,也是一筹莫展,只因积弊已久,所涉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一时无从下手。”周适一提及此便头疼。

“皇兄恕小弟直言,要革除积弊横竖都会得罪人,一心求稳是行不通的,不如狠下心来,先找一处开刀。”周辞劝道。

“此事急不得。”周适以手抚额。

周辞见太子疲惫,只得起身告辞。

回府车上,周辞闷闷不乐,一半为了国事,一半为了钟满。

车停,周辞拨开帘待要询问,林月一张瓜子小脸已急不可耐凑到窗前。

“月儿?”周辞有些感到意外。

“二哥,你府上人说你下朝后去了太子府,我专程在这儿等你。”

“找我有事?为何不在我府中等或去太子府寻我?”周辞不解。

“大哥整日板着副面孔,我有些怕他!”

“皇兄哪如你所说这般!”周辞不禁失笑,见林月已不由分说钻进车内,奇道:“何事急成这样,不能到我府里再说?”

“机密!就我一个人知道实在憋得辛苦,越早告诉你越好!”林月神秘兮兮地说。

“水姨!”颂拉芸从后院奔出亲热地挽住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翠衣妇人,钟满忙不迭跟在颂拉芸身后。

“水姨,你每次都是这样,也不提前告诉日子,芸儿好去城外接你!”颂拉芸挽着水姨像个小女孩般撒着娇。

“哼!老身若与你说定日子,便得掐着时辰赶路,哪能像这般想走便走,想歇便歇?”妇人冷哼一声,轻抚着颂拉芸的头发,眼中却流露着爱怜,“你这苦命的丫头,老身三年前见你夫妻恩爱才敢放心离去,不曾想没过多久你那短命的男人却抛下你孤儿寡母独自去了,哎!”

颂拉芸鼻子一酸,言道:“水姨,今日不说这些,这都是我的命!你还未见过栩儿,他正在午睡,我这便将他抱来给你看!你去年托人带来的‘辟邪印’我一直给他贴肉戴着哩!”

水姨阻拦道:“小孩子瞌睡多,急着叫醒他作甚,我又不是今日便走!”又指指身后,问:“芸儿,还认得他吗?”

颂拉芸看着上前作揖的男子愣了片刻,高兴地叫道:“阿苦哥!”

阿苦憨笑着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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