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难(1 / 2)

昆仑深处的结界内,一张造型朴拙的棋盘也不知在此安放了几十万年,两端无棋手,棋子却自己运转着,棋局演化至缓,却变幻莫测。

有童男童女在旁,童男在拾帚清扫落叶,童女在照看香炉。

“仙人此番下山,怕有千年了吧?”童男问道。

“算上今日,已有九百九十九年零九十七天。”童女头也不回答道。

“也不知我俩何时才有机会也去那尘世间瞧瞧。”童男停下手中活,抱帚向山下眺望,眼中透着向往。

“尘世即棋局,你守着棋盘,又何须再入世?”童女言道。

“你我明明年岁一样,作甚非要如仙人般讲话?”童男忿忿,捉弄心起,拣起一粒石子向童女抛去,准头却偏了,石子落入香炉中,香灰溅了童女一脸。

“你发什么疯!”童女大怒,举拳来打童男。

童男哪肯甘心挨打,嘻笑着闪避,二人绕着棋盘追逐。

打闹间,童男手中笤帚扫翻棋篓,篓中棋子噼啪落入棋盘中。二人大惊,赶忙扶起棋篓一瞧,倒有大半棋子已入局中。再看那棋盘上,异变突起,棋子运转速度比平日快了数倍,本四平八稳的局面刹那间风起云涌。

童男面如土色。

童女嘴一咧哇地大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扫地扫得好好的,偏要来招惹我!”

童男也没了主意,耷拉着脑袋,任童女如何责备一言不回。

“仙人回来该如何交代?”童女叉腰质问。

童男被激得性起,一梗脖子赌气道:“事情因我而起,我去了结便是!”说罢化作一枚棋子,投入棋局中。

童女目瞪口呆,半晌,跺脚道:“你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人受仙人责罚么?罢了罢了,我便陪你去走一遭罢!”也跃上棋盘化作一枚棋子。

不入局,焉能解局?

钟满下半身瘫倒在甲板上,双手紧紧抱着跟前凸起的半截木桩,眼见船老大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嘴巴像鱼似的一张一合不知在喊什么,耳内如有万马齐奔。

一个巨浪拍上船舷,钟满被冰凉刺骨的海水兜头浇了个透,上下牙关刚碰两下,船老大已连滚带爬抢到身前,想扳他抱住木桩十指紧扣的双手却扳不开,抬手一个耳光抽得钟满眼冒金星,也终于让他恢复了神志。

“不要命了!快回船舱去!”船老大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

话音未落,船艏猛地抬了起来,直插漆黑一片的天空,漫天豪雨如千万条线般射向眼帘,整条船似乎被抛了起来,下一刻又重重砸回海面。

眼前凶神恶煞的船老大已不见踪影。

“老大落海啦!老大落海啦!”水手们一阵发喊,旋即又有人喊:“桅杆要倒啦!桅杆要倒啦!”

钟满正满地打滚想重新找个东西抱住,突然听见身后爆起噼啪一阵响,像极了少年时在老家山林里伐木听见的声音,忽地四肢离地,被拎起人甩到一旁。紧接着只见粗壮的桅杆砸碎船帮栏杆落入大海。

“大人,进里面,别添乱!”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不由分说把钟满塞进船舱,紧接着对群龙无首的水手们喝道:“快把定锁斩断!别他娘的把整条船给拖沉了!”

半个时辰前,钟满还在船舱里吐得昏天暗地。

离上次晕船已过十载。

十一年前,刚及舞勺之年的钟满被母亲牵着手送到宫城门口。在这,他将接受为期一年的语言和礼仪培训,之后随同琉璃使团朝贡大夏,运气好的话,还能一仰大夏皇帝天颜。

琉璃四面环海,多山少田,小国寡民,以渔为生,每八到十二年便会倾全国之力组织一次出使大夏。名为朝贡,实则是穷得过不下去了用本国物产换回些大夏皇帝的赏赐,顺便借机学习大夏的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使团设一遣夏正使,三副使,各领百二十人,分乘四艘长九丈宽三丈的大船。

远隔重洋,风浪无常,每次遣夏四艘船能抵达大夏两艘,返回琉璃一艘已属上天眷顾,百年来不知多少琉璃儿郎葬身鱼腹。若不是家中实在太穷,钟满母亲也舍不得将长子送上遣夏之路,把仅剩的口粮留给年幼的弟弟妹妹。此一别再相见遥遥无期,母亲只求天神保佑钟满能平安回家,最好还能学点谋生的手艺。母子在皇宫门口挥泪作别。

一年后,十四岁的钟满随琉璃遣夏使团登船西渡,第一次远航的钟满还未新奇多久就出现了严重的晕船症状,呕吐不止、头痛欲裂、水米难进,半个月后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说来是奇迹,这次西渡航行近二十天未遇大的风浪,四条船完好无损,估算着离大陆越来越近,遣夏使细布坚信这是天神庇佑,吩咐好生照料各船病患,要确保全团四百八十人悉数登岸,创下这个史无前例。昏迷中的钟满才逃脱了被水手扔下大海的命运。

大夏运德十二年五月,琉璃第十次遣夏使团在会州登岸。此时的钟满经过一路调理已基本康复,只是大病初愈加之久不见阳光显得面色苍白。细布见他这副模样反倒在一群肤色黝黑的琉璃少年里更显不凡,有几分大夏读书人的气质,便将他编入自己的亲随,随自己进京觐见大夏皇帝,剩下三百余人留在会宁原地修整。钟满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而这只是好运的开始。

在大夏的皇宫里,他被皇帝赐入国子监太学,进入了大夏的国家学府学习。十九岁通过科举入仕后封校书、赐伴读,陪十二岁的皇子周辞读书,后又封东台省左补阙,在大夏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间,钟满饱览大夏群书,结交了一众文人雅士,不仅吃上大夏朝廷的俸禄还攀附上大夏皇室,得此际遇堪称琉璃第一人。直至运德二十二年,细布率琉璃第十一次遣夏使团再次抵达大夏京城靖安,钟满见到了十年前的旧主,百感交集,思乡之情难平。细布也借机力劝钟满返桑。钟满向大夏皇帝请辞,皇帝挽留不成,于运德二十三年封其为大夏宣东使,随细布东归。堪称衣锦还乡,如果不是遇上风暴的话。

钟满正抱着舱柱随着狂浪起伏胡思乱想,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将舱内照得如白昼一般。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钟满看到榻下竟伸出条巨大的鱼尾,惊异间,一张血盆大口来到面前,钟满大喊一声,昏死过去。

“大人,大人!”

钟满缓缓睁开双眼。

随从张然右臂挂在胸前,单膝跪在榻前。

钟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快取水来!”张然扭头吩咐道。自有下人奉上清水。

钟满试着起身,只觉浑身酸痛难忍,骨头如散架一般。几名下人忙七手八脚将其扶至半卧,又往腰后塞了一床被子。在张然的服侍下喝完一碗清水,钟满长出一口气,砸吧砸吧嘴,终能说出话来:

“过了多久了?”

张然一时不知钟满问的是已经离岸多久了还是风暴过去多久了,只得回答道:“大人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

“我们的人怎么样?”

“回大人话,风暴中有一人撞破了头,没熬过昨夜,还有三人失踪,想来是落海了,其余人等都是皮肉伤,不碍事。”

“离琉璃还有多远?”

“这……”张然吞吞吐吐:“两根桅杆都折了落入海里,船在海上飘了快两天,这两日刮的都是东北风,想是离琉璃越来越远了……”

钟满猛地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细布大人的船呢?”

“我们前晚便已与船队失去联系,如今……如今还不曾见到其他任何船只……”

钟满闻言低头不语,自己乘的大夏官船比细布所乘琉璃船还要长三丈,宽丈余,自己尚且如此,细布此遭怕是凶险更甚。

呆坐半晌,钟满起身道:“走罢,扶我出去看看。”

海面上波光粼粼,看日头应该是晌午刚过,未时前后。几个船工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黝黑结实的肌肉,顶着烈日修补船体。

“管苍罗费,见过大人!”

钟满回身,见行礼之人正是那日推自己入舱的高大汉子。

大夏官船上,船长,也就是俗称的船老大,谓之坐南,坐南的副手称之为管苍,水手称作苍头,再往下便是船工。有些官船上还配有水兵,水兵的长官称作都僚,都僚名义上受坐南节制,其实分属两套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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