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31(1 / 2)

李承乾被内侍、禁卫抬出殿外,其松松垮垮搭在身后的下裳袍摆已经渗出血迹,因太子着素服,望之甚是乍眼。

房玄龄、魏征再不犹疑,相视一眼,拾级而上,求见陛下——

“陛下,臣等有本启奏。”

李世民面沉如水,望着面前两位伏拜于地的股肱之臣:“朕还没有治你们的失职之罪呢。”

魏征长起上身,朗声道:“陛下,臣既有过,必当补过。陛下若是不容臣等及时进谏,弥补过错,岂非要臣等罪上加罪,社稷弊上加弊。”

话音落下,皇帝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说。”

二人相携进谏,房玄龄身为左仆射,自然应当领衔,开口道:“此事中,太子殿下有罪,臣等也有失职之罪,皆不敢推诿,但此事之因果,却不能不慎重考虑之。此案基本已经完结,剩下的就是定案论罪了,既然事情已经震动朝野,陛下就不得不考虑太子殿下的罪应该如何认定。这是臣等今日进言之第一论。还有,现在主要的问题有两个,第一,党争之风应该如何从源头革除?第二,体制上的漏洞应该如何弥补?这是臣等今日的第二论。最后一论,论对于治理国家,从这个事情中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教训。”

李世民点点头:“好,那你们就一条条论吧。”

魏征仰首,山羊胡子微微一翘:“说到底,殿下在有些地方其实能力不足,有些天真,没有真正能驾驭陛下所赐的权力。”

房玄龄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魏玄成你能不能将你这‘先发断言使人震动怀疑,再以长篇大论一笔回天’的绝技收了去?陛下如此压着怒火,你就不怕……

李世民果真瞪眼道——

“能力不足?既然如此,怎么你们两个如此聪明洞察的股肱之臣,对朝政深有掌握,竟然也被他瞒过去了?好,就算是朝政繁忙,朕可以理解。但你现在还来用‘能力不足’给他开脱?他的能力不足吗?他用那一点权力就掀出了这样的祸事,摆布朝臣如棋枰取子,在我朝廷里、地方上,在朕和你们眼皮底下布设党羽,保地方上那些个奸臣恶吏屹立不倒,竟能瞒天过海!朝廷前期辛苦确立的制度在他面前成了摆设,这叫无能?朕看他是太能耐了!能耐过了头!”

“陛下所言甚是。”魏征颔首,“其实这就是太子殿下的问题。他对于政治人心,看得还是不够深透,分辨臣下的眼光不够老辣,驾驭臣子的手段不够强悍,但是偏偏大胆,偏偏有了几分四两拨千斤的筹码,于是,就搞出了这样的事。请陛下容臣细论。”

说罢,侃侃谈起:“臣幸蒙陛下看重,教导太子多年,自认对于太子殿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说太子殿下经营僚属、引导朝局,这臣相信,因为殿下一向在这方面极有长处,也一向过于忧惧,总有未雨绸缪之想。但是若说殿下他是故意要将子民陷入如此水深火热之中,臣是万万不信。殿下参与朝会也有多年,陛下应该记得,殿下对于民生之建言多不可数。那些建言,不论大小,有很多最终都给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如果不是心中装着这些考虑,怎么会想得出那些主意来呢?”

见陛下似已在顺着话头回忆、思考,房玄龄趁热打铁:“以臣之见,殿下在忧惧之中又得蒙君父宠眷,在朝廷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就不免引起那些谗臣的关注。他们知道,在贞观朝,他们是难以出头的,于是便挑中了太子殿下这一弱点。陛下培养宗室意图弥补地方政治的缺憾,本是一片好意,却不料,因此引发了太子殿下的猜疑,也带来了谗臣的机会,反而走向了最初目的之反面。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这三者中任何一项,而在于它们恰好聚在了一起。”

魏征面上露出赞同之色,点点头:“左仆射所言极是。所以臣等认为,太子殿下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不够仁厚,而是他不曾管理过地方政事,因而对于下层的官场缺乏深切的认识,这就是臣方才所说的能力不足。太子殿下有心干预朝局,但是他被朝廷制度、陛下和臣等所限制,东宫所能支用的常制用度又规范得很死板,左仆射兼任东宫詹事,太子当然既不敢明目张胆地布设官员,又不敢动用东宫用度去拉拢朝臣,所能凭借者,唯有陛下给予的一些便宜权力。那么自然,殿下就会用便宜权力来换一个既不需要他出钱,又可以打破这个束手束脚的局面的人,于是,他选择了赵元楷。殿下想必是知道赵元楷会在百姓身上将之前贿赂打点的花费再挣回来,所以才帮此人外放蒲州,但是臣猜,殿下一定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之坏。”

顿了顿,他轻叹道:“太子殿下在此案中,固然任用赵元楷清除异己,是那些奸佞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在法理上称得上是元凶首恶,但是太子殿下也绝非前隋之炀帝,绝非一心造成此等局面,其中,仍有被谗臣蒙蔽之隐情。”

眼见陛下将严厉审视的目光投向了魏征,房玄龄不能不发言相助,略微措辞,作结论道:“臣等自知佐赞太子有失、监察朝政有失,不敢逃罪,今日之言,实非开脱之言,乃是为了社稷考虑。为社稷计,陛下万不能此时动了废太子之念,否则,前有武德之事,今有太子之废,相当于明告天下,乃至后世,储君是可以借由党争来谋夺的!那么,朝廷反而不会平静,而且代代不平静,党争只会愈加激烈,朝廷动荡,百姓更加不会太平。”

李世民沉顿片刻,点头回应,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冷厉:“朕明白你们的意思,太子的罪,朕已有决断。”

房玄龄见‘太子之论’已经结束,面上恢复了往日为天子经略天下的从容镇定:“除处置太子之外,眼下当务之急是此类党争之风要革除,因此,先要溯源。臣以为,这次问题的源头在于太子殿下反常的疑忌,陛下应该考虑日后怎么样消除这份疑忌,一旦消除了,那么即使朝廷中有许多矛盾,也不会在这样的疑忌上面生根发芽了。第二,地方的制度以及朝廷中的监察制度明显有缺漏,臣以为应当立刻根据此案排查隐患,找出关键所在,弥补为好。”

魏征附和:“至于此案中应当得到的教训,臣以为,最大的教训就是对于储君和诸皇子的培养应该愈加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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