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40(1 / 2)

东宫密殿不大,只有一内殿为正殿,外设单独两间偏室,当中一片宽阔空地是为殿庭。三间殿室及殿庭俱被围墙环住,只有正面一道大门可供出入。

在这小小密殿内,要进行整整七个时辰的祈穰,从星夜开始,至曙光初现时候为止。

此刻东方未白,距离法事结束还有一个时辰。三名心腹近卫佩刀持槊,留一人在墙外把卫宫殿大门,另两人在殿庭把守着法事进行。

坤位上的铜炉内,皇后的头发指甲早已焚化为青烟升向上苍。李承乾挺直着疲惫的身躯仍在阵中乾位打坐,身前命灯火焰无风而舞动,在某一瞬间竟飘忽起来……

他兴奋地目视着袁天罡在阵前做法,念念有词的吟诵声里,那盏象征着皇后生命的本命灯经历一夜的燃烧,火焰竟愈见明亮炽烈,仿佛命灯的主人正被天地间的神力所护佑,她体内病入膏肓的微弱生机正在复苏,吸纳着阵中之人奉献而出的生命——

阿娘,我的生命本就源自于你,如今还借予你,怎不合乎天理?

太子兴奋地望着那缕骤然簇旺得有些诡异的火焰,恍惚间似能瞧见火光间有一华袍高髻的妇人,正带着熟悉之至的慈爱微笑朝他缓缓走来,面色红润,神采飞动,一如旧时散发着母仪天下的气宇,唤着他婴孩时代的奶名,似乎又可陪伴他至少十年之久……

心中砰砰,他正暗自激动时,忽然听闻殿门外似乎有嘈杂之声,沉声下令:“你们出去看看,但有闲杂人等搅扰法事,就地格杀!”

“遵命!”

两名卫士气势汹汹提槊而去,然而片刻之后,两道背影竟双双僵在门口,旋即僵硬地缓步倒退,似是看见了什么极震惊畏惧的景象。

下一刻,素白袍服的皇帝步行而入,身后竟跟着国舅长孙无忌与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

李承乾大惊失色,脑中千头万绪闪过,不知如何是好。

袁天罡也顿时冷汗津津,却不敢放松了手中持符护法的架势。

“卑将万死,冲撞圣驾,请陛下降罪……”两名卫士相继掷槊跪倒,颤声俯首。

然而皇帝却无心理会他们,全部的注意都已集中到了那不远处正在进行的法事之上——天色尚暗,一丝阳光也无,只有反常得犹如鬼神在煽动的命灯火苗充当光源,摇曳照出一副惊悚图画。早春时节,天寒尤甚,眼前那道巨大的法阵因之显得更为阴森诡异,令人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直冲天灵——他的太子竟真的在东宫密行左道!非但如此,猝然见驾,竟露出惶恐惊骇之色,慌乱笨拙地弯了腰伸长手臂徒劳地去遮挡那盏旺盛而诡异的命灯火苗……你在怕什么?你怕我瞧见什么呢?

“好……好得很……”

皇帝听见自己嘶哑地说出这句话,猛地挣脱了内兄的搀扶,一股血液似乎已自极速跳动的心脏泵入大脑,脑中轰鸣不止,冰冷颤抖的手不知为何竟又有了力气,‘锵’然一声,拔出跪伏卫士腰佩的仪刀,寒芒一闪——眼见似要劈向距离他最近的那根高悬着道门宝幡的木竿,似乎要连同其后站立的袁天罡一齐劈作两节!

坤位上本来炽烈旺盛的本命灯忽地颤抖飘忽了起来!

李承乾大惊,却也不敢离开乾位,更不顾自己那盏命灯也似乎即将熄灭,只是俯身用身躯护住了阿娘那盏命灯,小心笼罩着那缕火苗。

你……竟怀疑我会行巫蛊术害你吗?

非但如此,你还要毁掉我的希望!

心头一阵大痛,又是冤屈、又是心寒、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情急嘶吼道:“陛下不若先杀了我!”

皇帝果因这一句嘶吼惊得停了手,浑身涌起的这股冲动经过打断,再难作气,登时浑身没了力气,仪刀跌落在地,身躯颤了几颤,给了身旁的长孙无忌上前扶持的机会。

长孙无忌一手扶持天子,一手把握天子脉腕,查探着脉细安危。

较之天子的七情易感,他天性冷静,此刻强自镇定,定睛朝法阵看去,旋即大喜道:“陛下你看,太子所居岂非正是乾位!”

李世民深受冲击,此刻惊痛恍惚,只觉得耳中嗡鸣,头晕目眩,一时竟没听清,更没反应过来,不住地发抖,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李淳风!”

李淳风似乎自进门之后就被骇呆了,方才皇帝暴怒,他惊惶跪伏,此刻被国舅暴喝回神,恍然惊醒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忙仔细看向那法阵,也是大喜,顾不得失礼猛地扯了扯皇帝衣摆,大声禀告:“陛下!此法事是为借寿而非损寿!乾位凶弱,正主东宫,坤位强旺,是主皇后!陛下快看那本命灯下朱砂所书岂非正是皇后八字!此法事应为太子为皇后借寿之阵!”

被臣子猛地拉扯,加之耳畔内兄的大声呼唤,李世民稍有回神,顺着奏禀内容仔细看去——

果真如此!

再定睛去看太子时,太子已然恢复了打坐姿势,满面泪痕,哀若心死地凝望着他……

连经情势反转,两次冲击,皇帝颤抖着想向太子伸出手去,却宛如千钧坠臂般难以做到,更忽觉头痛欲裂,视线模糊,整个身子竟直直向后倒去。

李承乾大惊,几乎就要踉跄起身去搀扶——旋即又想起此法事中断不得,否则母亲的生命更如何是好?一时惊痛欲绝左右为难,最终只能强压焦急继续打坐。

皇帝身旁那两名跪伏的卫士早就在等着戴罪立功,此刻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皇帝身躯不致跌向地面,眼见皇帝似将昏迷,大惊失措,一旁国舅的语声也终于带了颤抖——

“陛下旧疾发作!你!去传御医!不…东宫的医官近,先传来救急!不要声张陛下情状……尤其不要叫皇后得知!你!陪我搀扶陛下入殿歇息!”说罢同那名卫士搀扶着身子愈来愈沉重的天子入殿,心头万般懊悔——到底是他仗着天子正当盛年才出这主意,低估了这番冲击!陛下旧疾发作,万一……可怎么好!可……若非教陛下亲眼见证一切,假手他人调查,必会埋藏不知多少猜嫌……

走上台阶,长孙无忌不忘再次下令:“李淳风!在此地看护太子,不得有误!”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