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见春台(四)(1 / 2)

从此以后,木木房间窗户的油纸总会在夜深时分透出微微的烛光,窗棂被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隐隐透出房内绰约的影子,又在屋外的地上投射出静谧的方寸。

漆黑夜色中,窗外这柔软的光景像是从大山深处飘来一片悠扬的青葱绿叶,让人在这尚未完全解冻的春天里中,嗅到了那缥缈的岁月。

盛明大部分时候是在屋外的地面上拿树枝教她写字。

“时人不识凌云木……待到凌云始道高……”这是盛明教给木木的第一句诗,也是第一次写,所以他写得极慢,一边写一边念出声,教木木分辨每一个字,虽然他看不见,但教却教得有模有样的。

木木看着枯枝尖端抵着地面,然后游龙一般开始迂回,盛明微微弯着腰,唇角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即使双眼被蒙住也没有阻碍他书写的流畅度。

他手里的枯枝化为狼毫,土地变成锦帛,纸落云烟,撇捺之间吟唱出过往花晨月夕的生活。

即便身着粗衣麻布,犹自心向玉山,瑶环瑜珥莫过于此。

盛明担心木木看不清、记不住,有时会放慢速度,反反复复地写。

木木没有见过所谓玉山,也不懂什么纸落云烟,只觉得盛明写字的样子很好看,光裸的地面不再狼藉,上面的痕迹更是像天上流云间的缝隙。

她看着盛明的痕迹,勉力地对照,一笔一划地描摹,一遍又一遍。

或许她真的有一点天赋,这几天下来,就这么看盛明写了几遍,她已经记住了很多字,然后就那么重复的写。

木木总觉得自己写的字和盛明的不一样,格外在意,但盛明告诉她,“不必着相,只要你会写,能认就行,至于美观还是其次。”

但木木还是希望自己能写好一些,于是写得更勤快了。

机械性的做着同一个动作向来是让人觉得枯燥无味的,然而木木整个人却像入了魔一般,不知不觉就上了瘾,大有不停下来的势头。

此外盛明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纸,上面竟然还大喇喇写着“子曰”“诗曰”,只是那笔画和木木的鬼画符也不遑多让就是了。

木木听盛明讲过几次,勉力地认着里面的字,硬生生是把这几张纸全给背了下来,每天就这么念叨着。

自古以来,废寝忘食读书者总是为人称道的,然而对于南池村这种小地方,因为读书耽误了劳作,却实在是属于“不务正业”了。

在木木第三次被人反映到村长那里,说是她最近总是在田里发愣,要么就是蹲在一旁拿根棍子在地上画画。

“我不是画画……”

村长看过木木写的字,叹息着摇摇头,“木木,咱们乡下人家只要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就是顶天的好事了,读书这些事对我们来说太缥缈了,能算个数就是最好了,认字有什么用呢?你难不成还要去考个状元吗?”

这么缥缈的事你还让你儿子去干呢,偏许他有学问,我不行?你又怎么知道我考不上。

村长看着木木,一时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这有什么好说呢?

木木不过是想念书,但凡日子好过一些的人家,家里的孩子都会被送去学堂,念书在他们这里不常见,可在外头却是一件常事。她有什么错呢?没有人可以去责备一个想要求知的孩子。

但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出生在了南池村,终其一生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勤快点的人,顶多是让自己在这个村里能够一世不愁,没人能长出翅膀来飞出去。

若是天天不干正事,只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要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没有人能责怪木木,木木也能理解他们,兜来转去,或许能怪的只有这个该死的命运。

这世上多的是手握圣贤书却逛着勾栏瓦院的纨绔,又有何其之多的千里马骈死槽枥之间?

这些人又何尝没有埋怨过,纨绔子弟们嫌自己行乐时有父母师长管着,穷苦人又苦于没有机缘与能力接触夜夜入梦的关于读书的念想。

一桩桩一件件的阴差阳错,到最后想想,都是这命运让自己投错了胎。

最后是盛明听说了这事,同样是第三次来村长家,把木木领走了。临走时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先生,”回去路上,木木声音闷闷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了的犹疑与困惑。

“您之前教过我的吧,说是'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听您说得很是有道理,也觉得理应如此,可是现在我怎么忽然感觉不是很对呢?”

“哦?怎么不对了?”盛明停下来,用手撑着一根竹杖,他还是看不见,也就干脆不去多管别的,只是用手指轻轻捻着垂下来的头发。

“若是闻见梅香,那说明它本来就是香的梅花,若是它本来就不香,再怎么用苦寒磨练也只能是把它冻死,不会让它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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