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纹身(1 / 2)

从芙蓉镇继续向东,低矮的丘陵消失不见,道路边是零散的树木、杂草以及低头吃草的牛。越发靠近万家屋府,四周的地形越是平坦,连片的稻田,稻子仍绿,已经长到半人高。路边零散的村屋,那些生活在官道边农民们已经习惯了行人,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路过。

远远看去,万家屋奇特的城市面貌已经吸引了穆白的目光。听沈老师说,万家屋原本是濮人的城市,千年前被夏人赶去了南方。原本万家屋属于濮人的一座宗教城市,整座城市中供奉着数百位自然神。城市建立在平原上,但是濮人通过夯土,将整座城市的地面构造成自中心以降的结构,环绕中心的部分也不是阶次降低,而是呈现出忽高忽低的状态。建造在这样的夯土层上的建筑变得尤为壮观、惊奇。

“穆白。我们到了岳州最大,也最神奇的城市,万家屋。”沈林笑着看向穆白,“每一次来这里,都让我感到新奇。”

万家屋位于岳州中部的平原,这里水连南北、路贯东西,因此万家屋的建筑风格八方混杂,与岳州其他地方相当不同。进入万家屋城市附近,这里没有牌坊表明他们已经进入万家屋地界,环绕着万家屋附近修有许多高高圆柱形的石塔。城中的房子在高低起伏间连绵成片,整个城市的道路上都铺设了石板,由连续不断的阶梯联通整个城市各个角落。

走过一段长长的向上的石梯,头顶的石桥上有人挑着担走过,边走边唱他新做的豆腐脑多么热乎、多么可口,石桥下的小贩靠着墙坐在担子后面,问来人需不要买新鲜的本地辣椒。沈林轻车熟路地带着穆白穿过一段又一段石梯、桥洞、巷道。在一处四高台交叉的低地处,盖着许多棚屋,一条蜿蜒的低地小道旁有许多菜贩、流浪汉和手工艺品小贩。一个转角处的布棚下,一个妇人哀求地向一位带着小弟的壮汉请求。穆白从高处的门廊走过,他瞧见了那妇人。妇人请求壮汉带人帮忙找到她的女儿,就在她整理货物的一会功夫,她的女儿就不见了。壮汉看起来不太情愿,他说如果小孩只是在附近玩,很快就会会回来,如果被人贩子带走了,他也没办法,他让她去找捕头吧。万家屋这么大的地,来往这么多人,他们没工夫陪她找孩子。妇人抬手抹着泪,“我真傻,我应该……”

沈林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也许神早已不再眷顾这座城市,他想。

沈林带着穆白正准备穿过一个桥洞时,他见到一个白衣女人定睛瞧着他。他立马拉着穆白回头走,穆白不明就里,回头看向那女人,只见她在那抱手冷冷地笑,怪吓人的。沈林带着他走上一个高台,走过不断弯折的阶梯,住进了城市东南角的新月客栈。客栈位于一处高台紧邻顶部的位置,他们六层楼的石砖建筑有着良好的视野。客栈内外装饰精巧又不失典雅,是附近最为高档的旅店。客栈老板与学校有着合作关系,因此没有收取沈林的住宿的费用。他们两人进入电梯,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木头响声,到达了六楼的房间。

房间的阳台朝西,此时正好能观赏夕阳。夕阳的红光倾泻在这座古老的城市,或高或矮的小楼构成了交错的光与阴影。沈林告诉穆白,那些低矮的建筑中间忽然高出的房子原本是濮人的神庙,后来基本都拆掉建了民房。这座城市原本在濮语中被称作万神殿,无数小的神庙环绕着正中央的万神之王神庙。如今千年前的神庙所剩无几,正中的万神之王渡辛的神庙被改建成大夏风格的神庙,里面供奉着大地与生命之神大嫄,新朝之后,又改造成北方人信仰的天帝。听人说几年前将大嫄的造像搬去附近的大屋镇时,请来了神龙帮忙吊走巨像。沈林可惜他当时没在现场,没有亲眼观看。

“龙!”穆白惊叹。他转过头看向城市中央那最高的高台,顶部一座巨大的圆环形神殿。他在京城的时候,和父亲去过许多神庙,神庙内总是有一尊巨大令人敬畏的神像。他听说北方人信奉的天帝是没有形象的,也不允许造像,那么那巨大的圆屋子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呢,他想。

沈林撑着围栏,打起了哈欠。今天他带着穆白在这弯弯绕绕的城市中走了很长的路,爬过了许多的阶梯,他有些累了。他看起来有些懒散,也许是这座城市,也许是窗口的风。他脱去衣服扔在床上。之前他洗澡时总是带上换洗衣服去的卫生间,今天似乎有些随意。

“沈老师,你那个纹身是什么,是什么动物吗?”穆白发现在沈林的右前臂上有一个黑色的纹身。

沈林吃了一惊,不自居地用手挡了挡,又放了下来。他不自在地说,“不是动物,是三足乌,一种神鸟。”

“今天那个盯着我们的大姐姐衣服上绣了这种神鸟。”

“这是一个名为高阳教的邪教的标志。以前犯的错。所幸葛均校长愿意再次接纳我,留我继续在云中修院工作。甚至让我担任净士。”

“为什么,你被他们欺骗了吗?”

“不,是我自愿加入的。那时候,我一心只想追寻在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人身边。那时候,我什么也不在乎。”他讪讪地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人有时候忽然会对某人着迷,茶饭不思,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他没有把穆白当小孩,而是认真地望着穆白,“也许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沈林坐在床上,回想多年前的往事。他忽然感到怀念,并开始坦然地接受它。今天那个冷冷盯着他们的女人,他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自己第一次来万家屋的时候。他接到了教主的指示,协助饶辛一完成烧毁大余运送去西北赫州受灾区的粮食。当时他在新月客栈见到她时,还以为她是位小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着望着他过来。了解后,才知道他们同龄。

他们一起蹲守在高台顶部的天麓公园,从这能看见下方不远处的知府定下的粮仓点。万家屋位于蓝谷平原,这一方的稻田结出的水稻能供应半个北方地区一年的消耗。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等这年秋收的水稻全部运过来,一起烧毁。可是他们只能来了一支军队协助水稻运往城外,在蓝谷河的码头装船。

不得已,他们两人一路跟随运粮船从万家屋向北,船只从蓝谷河汇入大江,进入运河,到达了赫州小西府。原本富庶的小西府那时聚集了大量从武关逃荒过来的难民,他们衣服破旧,面黄肌瘦,等候在街边的救灾点。走了一路,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糟心,越来越痛苦,这让沈林内心产生了动摇。他想要放弃这次的计划。

“他们需要这些粮食。”

“为了打败那个邪恶的乞丐皇帝,这是必要的牺牲。”

高阳教的人大多都如饶辛一那样认为,武元鸿是个战争狂,他在发动无休无止的战争,他想将整个世界归于他的统治之下。他是一个邪恶君主,他想将所有人变成他的提线木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服从他的意志。他们反对大余,反对武元鸿,希望回到大夏的诸王时代。他们相信没有人能够成为人间的主宰,如果任何人妄图指染神的宝座,人将必将成为可怕的炼狱。因此,高阳教发起过多次针对大余的暗杀和破坏的行动,对大余产生了很大的困扰。

“一定要牺牲这些平民吗?”

“狗皇帝把大量人口往这荒凉的西北迁,大肆开垦,就没有在意过他们的死活。他们必须觉醒,这次的大干旱、大饥荒就是契机,我们必须促成暴动的发生。向京城去、向南方去。不要向那狗皇帝屈服。”

当粮食全部转移到小西府后,护送的军队离开了,小西本地的部队还没有过来。对路线调查清楚后,当晚,沈林和饶辛一夜袭粮仓,一把火点燃了千万灾民的救济粮。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即使城防、公安、市民全体出动,也浇不灭熊熊燃烧的大火,只能做好防护带,任那些粮食在大火中烧成灰烬。

“任务完成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林摇了摇头,“我要去武关。”

饶辛一非常疑惑,“那里只有死人和饿得吃树皮的灾民。你要去做什么。”

饶辛一对沈林的行为感到疑惑。他与高阳教里人完全不同,他没有信仰、没有目标,只在乎眼前的灾民。她最后与沈林一同去了武关,那里的状况比他们知道的更为凄惨,耸人听闻的传闻比比皆是,武关仿佛人间炼狱。后来,赫州果然发生了暴动,随后是农民起义。但是,大余在南方地区强行征粮食,运往赫州,起义军在官兵的镇压下慢慢就消停下去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渐渐不再执迷于虚无缥缈的情感,我想去做一点正确的事,做一点好事。后来,我就离开了邪教,被葛校长收留,回到了学校。”沈林从床上坐了起来,去了浴室。

第二天上午,沈林叮嘱穆白留在房间不要乱跑,他需要去一趟公安司,去了解最近化皮鬼的情报,并且帮忙问问有没有走丢的小女孩。穆白将房间的椅子搬到了阳台,他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朝西的阳台上午还没有酷热的阳光,温热的风直让人犯困。他将要合上双眼,他听到有小女孩的哭声。

从客栈六楼的阳台向右侧方看,两米远处是一座与阳台几乎齐平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处高台,一个小女孩在桥上边走边哭。穆白想起那个丢了女儿的女人。他抬头向小女孩问,“小妹妹,你是和你妈妈走丢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穆白从房间扯了几张纸巾,回来脚踩护栏,一个纵步跃向石桥,让小女孩吃了一惊,“大哥哥,你好厉害,跳这么远。”她接过穆白递过来的纸巾,抹掉了眼泪。她停止了哭泣只是有些不安和迷茫,“大哥哥,你见过我妈妈吗?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穆白刚想要答应,他想起他答应了沈老师不离开客栈,让他没有说出口,他四处敲了敲,看有没有别的路人。他惊喜地看到一个捕快躺在高台最顶部的花园的亭子里,他正躺在一张石长椅上,翘着腿,睡着午觉。穆白顺着环路向上跑去,到了他跟前,喊道,“捕快叔叔,有小女孩走丢了。”

捕快睁开眼,抹了下脸,正色问,“啊。人在哪,你在哪找到的?”他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任何人,“人呢?”

穆白回头看去,那小女孩竟然不见了踪影,“嗯?刚刚还在的。”

“小屁孩,别捣乱了。我好不容找个机会休息。”他对穆白挥了挥手,又躺了下去。

穆白又从桥上跳了回去,他想着那小女孩该不会是化皮鬼吧,越想越感到害怕。他趴在床上,回忆着那小女孩的样子,化皮鬼什么都能模仿吗?化皮鬼把她的记忆吃了吗?想着想着穆白睡着了,直到沈老师回了房间,拍了拍他的背,问他有没有下楼吃中午饭。他揉了揉眼,外面还明亮,白日已在向西而落。他摇了摇头。沈林将路上买来的糕点、糖果和一个长得非常饱满的桃子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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