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二十六章 无怨无恨)27(1 / 2)

苦涩的感觉,如同心上撒了一把盐,沉重而无望。

昭阳城内的皇城城墙高大坚固,城墙上的城楼巍峨壮观,泰姝走在巨形条石铺就的板石路上,感到身处于皇城中的渺小。

东方出现了绯红的颜色,原本铁青着脸的天空,也有了少许的红泽。皇城信司养的信鸽足有几百只,多数在天空盘旋飞舞,偶有一些落在大殿顶上,或是站在城墙上,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泰姝穿着丝质内衣裙,外面套着狐狸皮长袍,挽起来的头发上只插着一只朱翠玉簪。细长的柳叶眉飞插入鬓,长着一双杏核般的眼睛,略有一些倦怠之意。她的鼻子高挺,嘴巴不大不小,脸上涂着淡淡的脂粉。

没有一丝笑容的泰姝,冰冷似水,让人不敢接近。

这条青石板路,泰姝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她甚至对每一块石板的模样都记得分明。望着瑶台议政殿高耸的殿宇起脊,还有屋顶上泛着红光的琉璃瓦片,泰姝不禁回想昭皇周丕,以及他与大臣们商议帝国大事的情景。

周丕的年龄与泰德相差无几,容貌颇为神似,身材更显伟岸。他的短髭胡须平添了霸气,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泰姝停下脚步,幽幽地望着议政殿,眼前浮现昭皇的面容。昭皇头上戴缀满珍珠镶嵌碧玉的冠冕,身上黄锦打底的帝服绣着蓝天白云、江河湖海、高山大川。帝服之上,一条黑龙钻进云里,一只金色凤凰高飞于天。

银夏帝国的山川大河都在我的脚下。泰姝仿佛听到昭皇自信的话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掌仪想到什么了?”泰姝的贴身伺女温晴开口问道。

温晴出生在重华山下的金荃镇,先祖曾是庄帝时代的词人温欣。可惜,温氏家族卷入政治斗争,于襄皇时代落迫潦倒,她便被人贩子拐到北靖,被泰德母亲买回去,陪伴泰姝一起长大。

“我想第一次见到昭皇的情景了。”

“是啊!当时,姑娘只有二十岁,正值妙龄。你的长发扎着一根红色的丝绳,在泰府庭院里练剑,舞得好像寒冬中的腊梅呢!”

“我记得你常劝我少练剑术,像个淑女一样做女红。”

“姑娘可从来没有听啊!”

“那时,哥哥忙于军事,应对雪国熊族人发动的战争,根本没有闲暇规劝我。”

“以姑娘的性格而言,你会听吗?”

“当然不会。好在田垦热心地传授击剑的技艺,我才得以剑术精进。”想到田垦,泰姝心头不免有些触动。

“如今想来,姑娘倒不如真的加入雪地熊团,统兵打仗、征战沙场,或者仗剑天涯也挺好,总归比待在这皇城里强。”

“这也许就是命吧!”

“姑娘,你还记得昭皇当时的样子吗?”

“我刚刚练完剑,正在庭院中休息,哥哥就陪着一位穿着黑色战甲、头戴飞鹰头盔的男人走来了。”

“昭皇披着红色的斗篷,显得整个人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若是寻常女子见到昭皇,早就吓得躲到一边去了,只有姑娘毫不畏惧,与昭皇对视了好一阵呢。”

“其实,我当时心跳得多么厉害,你是根本不知道啊!不过,我虽然有些目眩,可是看到昭皇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心底不知怎么地就涌起了一股勇气。”

“昭皇也没有想到,姑娘会把剑递给他。我记得泰德老爷脸都青了,一个劲儿地打圆场,说对姑娘管教不严,导致过于放荡不羁。昭皇倒是乐呵呵,还说银夏帝国少见英气勃勃的女将呢!”

“哥哥还没有解释完,他已经在庭院中舞了起来。”泰姝回想着那画面,不免心摇池荡。

“纷飞的落叶从空中飘下,在剑网之中震荡开去,姑娘看得如醉如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昭皇一个人似的。”

男人舞剑在于剑,女人舞剑在于舞。

泰姝眼前倒映着昭皇舞剑的点点滴滴,仿佛舞剑的人只为她一人起舞,舞得那么真挚而动情。

昭皇收剑而立,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地将宝剑交还回来。

剑是好剑,人是美人。

周丕说了这句话,眼中闪烁出一道异样的光华,笑着离开了庭院。泰姝木然地接过剑,依稀记得昭皇向后院走去时,又深情地回过头望自己一眼。

“我真想停留在那一刻,永远不再醒来。”

“温晴看得出来,姑娘当时已经神魂颠倒,脸上的红晕好吓人呢!”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知道。夜里,姑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也一样,心里替姑娘欢喜又担忧呢!”

“担忧什么?”

“那是名动天下的昭皇啊!我怕他会负了姑娘。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夫人就跑来说,昭皇请人到府上提亲了。”

“母亲告诉我,君临天下的王者倾慕自己的女儿,她是特别开心的,但是她却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我倒是不知道。”

“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哥哥泰德。”

“老夫人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预言。”

“预言?”温晴不敢置信地问道。

泰姝没有回答,信步朝未央湖走去,温晴紧随其后。众宫人不敢打扰,只好远远地立在原地。

未央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显得那么平静。

泰姝的心也很平静。

“母亲说,泰氏子孙会成为北方的王者。”

“真是闻所未闻啊!”

“这是一个熊族祭司对母亲说的,据说缘起于神秘的预言水晶球。”

“老夫人相信这种怪诞的预言?”

“相信预言的人多了,慢慢就变成了现实。”

“嗯。那么,老夫人不同意婚事,是担心昭皇亦知预言,想要借机控制泰氏?”

“母亲没有说,我没有问,即使问了,当时的我也不会相信。母亲一直在劝说我,提醒我昭皇只是一时兴起,看中了一个爱舞刀弄剑的女孩而已,我根本不能适合嫁到昭阳陪伴昭皇。”

“老夫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婚事。”

“因为我对母亲说:为了嫁给昭皇,我情愿去死。”

“女人为了爱真会奋不顾身的。”温晴深有感触地说道。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老爷原本还想问姑娘的意见,以为你不愿进皇城受束缚呢。结果,姑娘只对老爷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有些人,面对一生最重大的选择时,往往没有翻来覆去的思考,只用几个字就决定了未来。

泰姝的决定简单而坚决。

昭皇起程回昭阳后,泰姝一直待在府中。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不管怎么样,泰姝都决定今生如果嫁人,只能嫁给昭皇,否则她宁愿一辈子孤单地面对生活。

“我记得过了不久,昭皇就安排了黑鹰铁卫迎亲对伍,来到北靖迎接姑娘先住到昭阳城东的临时行宫,待选定日子后再举行大婚。”

“离开北靖抚司的府邸时,我没有想到此生居然再难回到故土。”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啊!温晴感觉得到,老夫人、老爷与夫人都舍不得姑娘,尤其是泰安与泰平两位小公子,拉着姑娘不让你走呢!”

“泰平从小就黏着我,喜欢看我舞剑,为了安抚他,我只好答应将来一定让他到帝都见识一番。”

“也不知道泰平公子现在如何?他一定长成大小伙子了吧!”

“泰平与泰安不一样,骨子里有股不认输的劲头,这一点和哥哥泰德真是像极了。”

“我想泰平公子的未来一定错不了。或许,关于泰家的预言就是指泰平公子呢!”

“这种话可不要乱说。现在银夏帝国风云变幻,皇位之争你死我活,泰家若是被人利用,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老爷有田垦诸将保护,还有强大的雪地熊团,我想,守在北靖自保应该无虞吧。”

温晴说到田垦,连忙吐了一下舌头,眼睛瞄着泰姝。

当年,护送泰姝离开北靖的人正是田垦。他陪在泰德身边,率领驻守北靖的骑兵部队,将泰姝送出城外,与迎亲的黑鹰铁卫汇合。

分手在即,看着泰姝走上华盖暖车,泰德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田垦微微低着头,对泰姝说了一些保重之类的话。田垦偶然抬起脸,眼睛里似乎噙着泪水。

直到那时,泰姝突然之间明白,田垦对自己早有了情义,只是没有机会表达,而如今他只能将感情深埋进心底了。

“北靖是苦寒之地,却是银夏帝国的屏障,更是亚夏大陆的屏障。如今想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北方的黑色土地了。”

“姑娘,你想家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里还有家呢?”

“姑娘千万不要这样想。”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迎亲车队进入皇城时,这里飘散着一种拒绝的味道。皇城中丝毫没有嫁娶的苗头,宫人们对我虽然尊重,安排入住的宫殿却不是寝宫,而是被宫人们称作皇城掌仪的附宫。”

“其实,温晴也有同样的感受。宫人们尽心尽力地照顾姑娘,却对迎娶等等问题绝口不提,直到律政使筚籍来见姑娘。”

“律法和祖制。只是这两个原因,就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泰家的命运。”

“莫非姑娘嫁给昭皇,还曾有过襄助泰家的打算?”温晴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泰姝。

“那是因为首辅芮隐曾经对我有过暗示,希望我不要再抱有幻想,帮助哥哥泰德谋求辅政大臣的位置。”

“芮隐这个人虽然有才,却是一个太看重权力的人,否则也不会击败其他辅政,坐在首辅位置多年。如果温晴没有猜错,阻止姑娘嫁给昭皇的人之中,芮隐一定是挑头的一个。”

“也许吧!只是面对宗法与律法,昭皇不得不委曲求全,同意了劝谏大臣们的建议。”

“可是昭皇不忍心让姑娘失望地返回北靖,才任命姑娘为后宫掌仪,住进皇城凤凰楼东北方的附宫,掌管皇城宫廷事务。”

“那时,我还曾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然而,每当我远远地看到昭皇,准备走上前和他见面时,却发现他早就拐到另一个方向。”

“昭皇有他的无奈啊!”

“虽然他贵为帝国之君,但是真正掌控血王座的人,其实是更加庞大的贵族集团啊!他们是昭皇登上帝位的推手,他怎么能违拗这些人的意见呢?”

“所以昭皇才辜负了姑娘。确信不可能嫁给昭皇以后,姑娘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

“但我并不恨昭皇,甚至不憎恨那些联合上表的氏家、贵族,只是觉得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

“可是,姑娘的经历不多,生命中鲜有遗憾的事,而仅仅是无法嫁给心爱的人一件事,就是你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啊!更何况,爱慕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机会表达爱意,这是多么令人难熬啊!”

“我不是也挺过来了吗?”泰姝口不对心地说。

混沌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五年。

当泰姝第一次听说,昭皇要迎娶金亭王女缇谧的时候,她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仿佛乘坐迎亲华盖暖车的日子就在眼前。

直到那时,泰姝才发现,自己的心底从未放弃过幻想,而这份幻想最终在缇谧乘坐后辇鸾驾,从朝阳门进入皇城时,彻底烟消云散。

泰姝没有亲眼见证昭皇和娥后的大婚,只是听宫人们讲起,整个昭阳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金亭出动了上千人的送亲车队,载着不可计数的牛羊、玉帛、器皿和茶叶作为陪嫁。好事的宫人说,金亭王子缇纣亲自陪同妹妹进入昭阳,身上披着黄金战甲,骑着全身金甲的高头大马,一时之间令昭阳的伯、爵之女们,为之疯狂而痴迷。

三色祭坛告天祭拜之后,皇城主宫帝王大殿举办了大婚的典礼,据说当时在大殿里,庆祝大婚的歌舞和乐曲三日三夜不休。昭皇和金亭王子一见如故,用斗大的酒缸倒着酒喝,结果导致两个人在典礼前说比剑的事泡了汤。

昭皇大婚没有引起泰姝的反感,她甚至并不记恨嫁给昭皇的女人,只是平静地安排宫人履行职责,确保不出意外和纰漏。但是当夜晚到来,她回到自己的附宫时,倒在床上的泰姝泪如雨下,任凭泪水流淌在枕头上,流淌在破碎的心上。

以后宫掌仪的身份,第一次觐见娥后时,泰姝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女孩。缇谧娇美的面容,苗条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披着身后,头上戴着九凤吐珠王冠,显得那么华美高贵。

缇谧更美丽、更年轻,只是身上缺少一股英气,而眼睛里更闪烁着一些无法琢磨的东西。

“姑娘,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还能不能挺过去。”温晴幽幽地说,脸上显出一抹忧郁之色。

“你担心我见首辅的事情已经败露?”

“我偷听到身边的侍女私下议论,豆蔻曾经在暗中调查,了解姑娘在御医馆发现了什么。”

“其实,早在朵姬入住东山行宫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娥后的异常,原本从不踏足御膳房和御医馆的她,变得对饮食与医术格外关心。”

“除此之外,娥后还常常吩咐皇城乐司,安排歌舞伎和有名的谱曲士,以及坊间有名的歌者进入皇宫,在凤凰楼的清心殿或是日月楼的永明殿里演奏歌舞,甚至还宠幸宫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倒是挺可怜娥后的。尽管她贵为帝国的皇后,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昭皇的心。”

“所以,娥后才想对昭皇下毒手。”

“一年多前,昭皇突然生病。起初,他只是偶染风寒,但是御医开方抓药治疗,却始终不见好转,病情甚至急转自下,最终病逝在东山行宫。昭皇生病期间,娥后到御医馆去的时候更多,待的时间也更长,这可以看成是对昭皇的关心,可是我却意外地发现,她和首席御医贡在炼丹炉后密谈。”

“姑娘从小习练剑术,自然对细节观察入微。”

“有些时候,人未必靠眼睛去判断,而是靠直觉与预感。尽管我没有听到两人谈论的细节,却在心里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有更多的证据。”

“所以姑娘才让我抱病在床,派其他贴心的宫人去御医馆,终于探听到贡和诊断昭皇得了一种怪病,于是每天调整药方,自己亲手抓药亲手熬制,绝不用御医馆里其他人帮助。”

“昭皇身份尊贵,即使贡和医术再高,也不可能任由其一人独断,除非是娥后在背后撑腰。”

“直到那时,姑娘还是心存善念,不相信娥后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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