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二十五章 独眼强盗)26(1 / 2)

路见不平的未必是好人,还有可能是可怕的强盗。

浓雾弥漫在苍岭的深处,铁松树、霸王松和青衫柏高耸入云,组成了一座座远近高低各不相等的城堡,直压在人的头顶。

斑驳的树干上盘绕着黑腹蛇,偶尔吐出芯子品尝湿黏的空气,灰毛松鼠和黑脸猴在高枝上蹲踞,发出吱吱吱的叫响。大蜥蜴摇着尾巴从树下走过,惊得几只竹鼠四散奔逃。

长在树丛中和粗大树杆下部的碗蘑、猴头菇和各种不同形状的菌蘑,散发着令人口中生津的淡淡肉香,与腐败杂草的气味和落入泥土中的腐臭的果子味混合在一起。一只野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低头在树下的蘑菇丛嗅一嗅,然后转身走开。远处的雄红尾鸲鸟、彩鸠和夜莺的鸣叫,时高时低,偶有鸟儿振翅从头顶飞过。

山间溪流水声潺潺。

大山里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径,泥土坚硬,冒头的矮脚竹尖锐利如剑,被落地的松针、枯叶继枝覆盖,成为可怕的“鬼手路”。真正可以行走的小径十分狭窄,道路极为泥泞,在浓雾之中更是难辨踪迹。

随着山脉地势而成的盐铁古道,仅容两匹马并行,倾斜而上的山坡偶尔有落石滚落,若是不留神观察难保不被击中。

头包黑灰方巾的竹筒羽箭手,隐藏在古道两侧的铁松树后边。松树有一人抱粗,和周围的枯枝和树丛交错在一起,作为伏击者的掩体。如果有人骑马经过盐铁古道,马蹄声在幽远谧静的大山里会传得很远。

“好几日没有人过路了,不知道今天运气如何?”一个嘴里叼着嫩竹根茎的疤脸强盗倒在草丛里,低声地咕哝着。

“穿越苍岭进入苍陵的路很多,不只咱们守着的这一条,但若是论起平坦和好走,这路不比敕胡军突击函陵的山路差呢!”

“照你的说法,我们守着的这条路反倒算是王国大道喽?”

“商旅不走苍岭这些盲肠小路,就要绕道走下苍岭,穿越苦桑城,走西京那边的官道到达苍陵。,如果那样的话,恐怕要多走十天半个月呢。放心吧,总会有人选择走近道的。”皮肤暗灰的瘦刀脸强盗接话回应。

“嗯,也是,前些天敕胡王不就带着夜月狼团,走了一条咱们以前都没有发现的山路,进入苍陵攻下函陵。当家的听说,也直呼没有想到呢!”

“此处是苍陵与敕胡相交的苍岭北崖峰,虽然不及南部四大寨兵多将广,但也控制着方圆百里的地方,如果敕胡派人探山,一定逃不出我们的眼线。我想若不是早有人进山采点探路,绘制了新苍岭地图提供给铁铎,夜月狼团能轻而易举攻到函陵城下吗?”

“我怀疑就是苍陵国里有人当了敕胡的内应,不然怎么攻得那么顺利?”

“反正苍陵人虽然彪悍,但大多数部队的将官无能贪婪,怎么能够治好大军呢?”

“咳,那也架不住敕胡和西京兵一起打啊。敕胡王带的可是夜月狼团,西伯领的也是有名的灰蛇战团,苍陵兵就是再能打也没有用。”

“你说单老原来在苍陵能当什么官?听二爷说,单老绝不是一般人,送他来的人都穿着牙将的盔甲呢。”

“别在背后议论单老啊,小心二爷抽你。你没看出来,二爷对单老多尊重吗?我看原来两个人可能就熟悉呢。”

“别说了,我感觉快来客了。”

皮色暗灰的瘦刀脸朝草丛里啐了一口,用手举起从腰间摘下的骨壶,仰头喝了一口果子酒,然后递给疤脸。两个人再次陷于沉默之中,听着渐起的山风吹拂着松叶沙沙作响。

雾消散了一些,目力所及之处不超过二十步。

嘚嘚嘚,嗒嗒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虽不密集,但疤脸和瘦刀脸早已摒住呼吸,各自用两个食指比了交叉。

肥羊。

马蹄声惊起的飞鸟飞向高处,蹲在古道边吃草的灰毛兔钻向高处,所到之处粘着露水的不知名野花晃动起来。瘦刀脸用双手拢在嘴边,发出叽叽咕咕的三声野鸡叫声,山林更深处则回应了两声鹧鸪的啼鸣。

古道的浓雾时,渐渐显出人形和马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人马更近些时,疤脸和瘦刀脸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坐在马上的人穿着紧身的黑铁板甲和锁甲,腿上绑着熟皮革护腿,喉部系着的黑绳低垂下来,黑色的斗篷覆盖在马的臀部上,马的小腿以上也覆盖着黑鳞状的熟皮革。

脸看不清,但他们头上的玄铁头盔上的红穗左右摇晃,盔上尖顶的飞鹰展翅欲飞。他们斜挎在腰间的剑鞘是空的,手中则都紧握着一把长剑,马身一侧挂着一支黑铁长矛。

黑鹰铁卫,而且是五个。

疤脸向瘦刀脸点点头,两个人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等待黑鹰铁卫最后一骑从他们眼前的古道走过。铁卫们的战马晃动着尾巴,渐渐隐没在雾中,好像被吸进幽幽的深洞之中。他们慢慢起身,在一处虚掩的树丛里,翻出几根粗壮的树干滚下山坡。

此刻,大雾深处突然传来刺耳的锣声,还有金铁相交的脆响,咒骂声和喊杀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松涛声越传越远。

山洞高大宽阔,顶部幽暗可怖。洞壁凸凹不平,但是很干燥,一点也不湿滑,地面上撒了一些枯草败枝,走在上面摩擦着沙石发出沙沙声响。山洞入口正门的壁上挂着许多兽皮,有羚牛皮、斑羚皮、林麝皮、灰狼皮、野猪皮、赤狐和理石狐皮,还有一张大花豹皮。

这面挂满兽皮的墙壁下,随意地摆放着几只石凳,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坐在一只大石凳里,赤裸着上身用一张羚牛皮裹着下身。汉子的胸部中间纹着一只狐狼,脚上穿着一双熟皮靴,他的脸被两侧墙壁上,插了裹着松油布点燃的木火炬映照得通红。他那一双斗鸡眼靠得很近,嘴唇外翻,头发拢起,狐狸尾巴帽子歪斜地戴在头上。

距离汉子不远的石凳上,还坐着一个人,身材不高,骨瘦如柴,一只眼睛泛白,另一只眼睛始终转个不停。

靠近左侧火炬的墙角,有一小片空地,上面铺着许多草,背对洞口坐在地上的只有一个人。他正弓着腰,摆弄着身边十几只鸟笼,丝毫不受周围声音的影响。鸟笼里有楔尾伯劳、苍鹭、柳莺、山斑鸠、领雀、黑尾蜡嘴雀,还有眉草鹀和金翅雀,各种各样的彩鸟。

瘦刀脸第一个走进山洞。

他的手里拎着四个完好无损的铁卫鹰头。见当家人都在洞中,瘦刀脸得意扬扬地把头盔掼到地上,顺带将一个挺着脖子直立的铁卫摁得跪倒在地。瘦刀脸向前走上一步,把从铁卫们身上搜出来的半袋沉甸甸黑龙金币,放在一只石凳上。

刚刚发生的是一场血战,凭借大雾和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瘦刀脸和同伙才最终制服了三名铁卫。另外两个铁卫的尸体抛在山涧里,其中一个铁卫是在杀死三个人后,被硬弩箭钉在了树上。另一个铁卫则被大牛的铁锤,削掉了大半个头,即使如此他仍挥动着战剑前冲,最后撞到一棵大树倒了下去。

其他强盗吆喝着另外两个铁卫下跪,魁梧的汉子抬起手制止,然后盯着站在中间的铁卫。

“你们是昭阳的黑鹰铁卫?如无战事,黑鹰铁卫轻易不会离开昭阳,你们到苍岭来做什么呢?”

“既然知道我们是黑鹰铁卫,居然还敢拦截抢夺,确实是苍岭悍匪啊!”居中的铁卫脸上挂着泥水,左侧脸庞高高隆起,但声音却没有畏惧。

“哼,昭阳的法令,在苍岭的山高密林里不值一提,即使镇守西南的西伯周彰,也没办法清剿绵延千里的苍岭悍匪呢!更何况现在不知道西伯、敕胡王和苍陵打成什么样子呢,谁有心思关心我们这些小土匪?”中年瘦子抓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斜睨着铁卫。

“你们想把我们几个如何?”被摁在地上的铁卫问道。

“如果是普通的行路之人,收了钱财交了路币,性命是不愁的,铁卫可就不同了。谁知道你们是为了谁卖命呢?”瘦子站起身,在三个铁卫身前晃来晃去。

“你们是留是杀,得让单老来决定。”

“只要让我们走,我们可以交赎金,钱不够可以让暇统领,哦,是暇执政再安排人送来。”站在另一侧的铁卫急切地说,原本立得还算挺直的身子弯了下来。

“想得挺美,再派来人送赎金,准备把我们一锅端了是不是?”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声地说。

“我们怎么敢骗你们,你们不是也搜出来我身上带的半袋金币?只要放了我们,回去肯定将另外半袋双手奉上。韩爷,你倒是也说几句话,咱们几个不能在这深山老林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呀!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亲,下面还有没断奶的孩子呢!”说完此话,铁卫竟然抽泣起来。

站在中间的铁卫没有开口,冷漠地看着洞内的一切和身边的两个铁卫。

“韩爷,别不开口啊。各位好汉,我们几个就是出城,到函陵送个信,具体干啥咱也不知道啊。”

“那信在哪呢?”瘦子又开口问道。

“我们是跟着韩爷办事,哪里知道信在哪啊?再说出来这些天,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信呢。”

“我不要赎金,倒是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去送什么信。”一直弓腰摆弄鸟笼的人回转身,他的右边眼睛里的眼珠五颜六色,像展开羽翼的雄鸟一般。

“你们说的信,我不知道。要杀要剐,各位随便吧!”被称为韩爷的铁卫开了口。

“哼,你小子嘴倒挺硬。瘦刀,你们把他们三个先押到囚牢洞,饿上几天自然全都招了。”

囚牢山洞低矮潮湿,墙壁滑腻,堆在墙角的草垫也已湿透,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山洞里昏暗无光,左高右低,只有少许附近洞穴里的柴火堆传来微弱的光线。

铁卫们挤在一起,不为了取暖,只是因为空间太小。铁卫们身上的甲胄都被拿走了,只剩下单薄的布衣布裤,赤脚站在寒意逼人的洞里。洞口的铁栅栏上着大锁,稍远处,强盗瘦刀脸坐在一个石墩上,用手拿着油布擦拭箭筒和刀刃。

从宽阔的大山洞走到囚牢路途并不远,但纵横交错的洞穴如同迷宫,地面时起时伏,一不小心就会被头顶的石柱撞到。一路走来,阶下囚们发现,众多的洞穴功能各不相同。有的洞穴用来储粮,有的洞穴用来囤清水,有的洞穴住人,但更多的洞穴是障洞,人如果不小心迈进去,会被埋在地上乱草里的利如剑锋的竹尖刺穿脚心。俯下身靠在洞壁上,能够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可见山洞的布局很有讲究,必然不会离水源太远,但又不至于破坏其流动。

没有一些军事水平,这错缩复杂的山洞恐怕不会布置得如此合理。那个被铁卫称作韩爷的人心里想着。

铁卫们感到有些饥饿,从被俘的时间算起已经过了很久,强盗们应该准备牢饭了。但这只是希望而已。

过了很久,疤脸强盗举着火把,与瘦刀脸前交换岗位。

火光渐远,黑暗复至,微弱的光线里,疤脸从蓝色土布上衣的怀里,抽出一只烤得半熟的猪脚啃了起来。

“难道你们想饿死铁卫吗?我叫富济,我爹是萧苍萧萧镇的乡绅富扬,你们可以找我爹要银币啊!”之前在大洞里被摁在地上的铁卫,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被关之后极为不适,挤到铁栅门前朝着疤脸叫喊着。

“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单老是不会优待的。”疤脸撕咬着猪脚,冷冷地回答。

“如果我们都死了,他又怎么能得到答案呢?”

“在你们死之前,单老一定会得到答案。他很自信。”

“那总要给我们水喝吧。”一直提用赎金换命的年龄稍长的铁卫央求道。

“你们以为这牢洞的墙壁怎么会如此湿滑呢?”

阶下囚们在昏暗中彼此对视,又看看潮湿的洞壁,便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韩爷,为了一封信咱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吗?”富济开口问道。

“要我说就把信给这些强盗吧,暇统领不是说如遇危险随机应变吗?”

“我虽然接受暇瑜统领的领导,但并不代表他所做的事我会认同。再说,把你们几个曾经伺候过他的铁卫派给我,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可是他坚持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兵,我也没有办法。今天遇上这事,你们也怨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听暇瑜的话。”韩爷不满地说着。

“韩爷说这话可就不对了,暇瑜统领把黑龙币给你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犹豫拒绝呢?你要是看不惯就别领这个事啊。我听说你老婆病重吃药快把房子搭进去了,现在想起来,你是不是把那半袋金币自己吞了呀。”略为年长的铁卫提高了嗓音。

“你别胡说八道,我韩骞的为人有目共睹,虽然家里遇到难事,但我绝不会干那种不义之事。”

“得了吧,你升副将不就是靠告发同僚吗?再说你要是真心疼老婆,还能跑到烟柳巷去找姑娘吗?”

“东哥,别说了,咱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去烟柳巷我只是一时喝醉了酒。詹东,贪拿铁卫们的伙食银的詹兵是你的亲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帮着詹兵给暇瑜上了多少好处,才保住了他的肥缺?”

“老弟别听他说了,干脆咱俩把信搜出来交给那个单老吧,要不都他妈得死在这儿。”

洞牢里传出来拳头撞击的声音,有人在劝架,有人被推倒,接着传出来石头击打头骨的声音。

强盗疤脸在远处吃着猪脚筋,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

又是一个不同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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