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权游戏(第十章 梦想)11(1 / 2)

深秋季节,苍陵丘陵干燥异常,被朔风卷起的黄沙裹携着枯草,漫天飞舞,空气里满是呛鼻的尘土味。丘陵地带起起伏伏,极目皆是土黄的颜色。

偶然会看到极少种过青菜和麦子的垄地,那是附近村民利用背风的丘陵坡地,千辛万苦才栽种上的,如今也都绿意全无,泛着寂寞的黄色。有些丘陵的坳弯里,散落着稀稀拉拉的小村落,居住的村民少得可怜。有的村民不愿住在村中,便在凹进丘陵的竖坡处打出窑洞居住,炊烟了无生气地袅袅升腾。

为数不多的黄牛游荡着,在坡地里摇晃着尾巴啃食枯草。

太阳已经升在半空,但漫天的黄沙仿佛吸收了大部分的光线,仅从那只遮挡着天空的大手的指缝里,撒漏下染了黄色的光。被染黄的云朵飘在空中,云影朣朦,给人压抑的感觉。

无边无际的苍陵丘陵里,穿行着长长的骑兵军队,就像一条爬行的土鳖蛇,身上布满圆圈圈的灰色图案。战马践踏的土路上,扬起更多的沙尘,直呛得人喉头发痒。骑兵们头戴全盔,已覆盖了一层尘土,显得脏兮兮的。他们用灰色的丝帕遮住口鼻,呼出的气鼓动丝帕,好像青蛙胞胀的下颚。

这支骑兵便是灰蛇战团。

灰蛇战团建制较晚,被排在大陆七彩兵团第七名,著名战役是与橙象战团对垒,历经数日激战方得取胜。对于灰蛇战团排名榜上,许多大陆武士颇为不服,认为若非橙象战团建制不足,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对付远在火龙川的炽火族,灰蛇战团是难以获胜的。

对于外界说法,灰蛇战团一直憋着劲头,想要寻找机会再次证明自己。不过,随着昭皇改变强国之政,金亭、幽蓟、敕胡等王国纷纷归附,天下邦国不敢再触怒银夏,鲜少有大战机会让灰蛇战团一试身手。

灰蛇战团装备精良,几乎与黑鹰铁卫军不相上下。骑兵们身上穿着锁甲,披好灰色方形甲片的板甲,小腿裹着灰黑的绑布,套进熟皮革连体筒靴里,靴筒外侧的囊袋里分别装着短剑和长鞭,悬挂在马鞍处的寒铁战剑透出寒意,与战马的环佩枫叶络头相碰发出轻响。

骑兵们身体素质极佳,大多数乃是贵族出身,从小都受过剑师的指导,再经过多年战术磨练,战斗力可谓强悍。骑手系着灰黑色的斗篷,紧紧裹住了上身,贴附在马屁股上的下沿垂摆,随着行进的战马一起一伏。

行进中的骑兵精锐右侧,有一处不高的小山丘,向阳的坡面上立着几骑高头大马,端坐着四五个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神色淡然,端坐在体健膘肥的大马身上,右手轻抚着马鬃。这匹大马披挂着灰黑马甲,如同一座灰黑雕塑,喷着热气,纹丝不动。

男人被西京人尊为西伯,正是昭皇的弟弟周彰。

他的坐骑叫做“灰风”,是一匹苍陵王国纯种宝马,脚力惊人,耐力十足,尽管已上了年岁,却依旧雄风不减。西伯与“灰风”颇有默契,几乎可以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但凡遇到危急时刻,总能化险为夷。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危急时刻。

度过危机,天辽地阔;没有度过,安然以对。

周彰全身包裹在灰黑的钢甲里,头上的铜盔罩住他大部分的脸庞,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角挂着少许的泪痕。头盔上盘着一条蛇,蛇头雕刻在盔帽的正中央,张开的嘴里吐出蕊子,盔尖长长的,系在尖顶上的红缨在风中摆动。

军旅生涯并不美好,但是会教人学会很多东西。

对于周彰而言,保持高度的警惕和谨慎,是他征战多年学到的精髓。当然,征战沙场也留下不少印记,包括受伤的左手,以及后背的刀伤。

周彰的左手按在包着宝石剑镦上,无法弯曲的无名指突兀地翘起。这柄剑名叫“碎石剑”,插在黑色的沙鱼皮剑鞘内,乃是铸剑大师霸言耗时三月打造,与“飞龙”诸剑并称。

他的身后是一名掌旗兵。掌旗兵身强体壮,骑着高头大马,擎着一杆长方形军旗。大旗彩带随风飘飞,旗帜由灰色和黑色组成,中间绣着一条大蛇,卷曲的尾巴从白云中穿过,昂起的蛇头在云端回首张望。

灰蛇战团分为奔蛇、腾蛇、蜴蛇、竹蛇和眼镜蛇五营。

五位主将们骑在马上,散落在西伯的身后。有的战马来回踱着小碎步,有的战马打着喷嚏,有的战马则低下头四处乱嗅。

为了我的权力梦,他们陪我再踏征途,不知道最终能否如愿?周彰幽幽地想着,背伤隐隐作痛。

掌令官林兴骑着马,从小山丘下跑上来,到了西伯的身边。

林兴的大伯名叫林充,曾出任西京镇守,与周丕并称为帝国柱石。林充虽然比周丕年长不少,但治军极为严厉,以一己之力为帝国把守西境,令西南和西北的各国不敢贸然进犯。

后来,襄帝乱政引发动荡,南方蛮戎有意北上,林充便率领手下精锐和橙象大军激战。尽管此战未分出胜败,但林充后背中了两箭,以至落下病根,而林兴的父亲林雪战死沙场。

眼见帝国被襄帝拖入泥淖,林充不免心急如焚,决定支持周丕取代襄皇。后来,周彰娶了林充的女儿林慧,确保两大家族缔结盟约,一心一意地对抗襄皇及其党羽。

对于权贵而言,联姻结盟最为老套,但是也最为实用。

有了林家鼎力支持,周丕乘襄皇征途暴毙之机,坐上了血王座,重启了帝国的霸权时代。至于周彰自己,则取代老丈人林弃,接替出任西京镇守,在帝国的地位更加显赫。

“西伯,灰蛇战团五营骑兵行军迅速,已经过了最难走的蚯蚓丘陵,再往前走就是旱蜥丘陵。”林兴罩住口鼻的灰黑丝帕一张一翕。

“辎重营到了哪里?”

“辎重骑兵营正在全速赶来,最快一个时辰之后,就能通过此地。”

“很好。”

“越过旱蜥丘陵之后,如果大军兼程赶路,只须一日时间,就能赶到苍陵的走马川。”

“嗯,从走马川再到函陵,灰蛇战团行军便顺畅许多了。林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吗?”

“这条艰苦的丘陵小路行军虽难,但从战略角度上来说,却可以缩短战团长途奔袭的距离,也可以避开苍陵南疆几座坚固城池,以及城内防御守军。”

“没错。”

苍陵地广人稀,建国之后仍面临夷、蕃、狄和党威胁,与西京也有一大段相连接的边境。为了保卫王都,苍陵王在粮米主产区疆域,修筑了苍城、响溪和茂陵三座大城,控制王国大道的要冲。丘陵地带行军极难,函陵与西京距离又很远,故而苍陵只建了几座小石城。

李冥、攀史和项荡分别是南疆三大城城主,各自统率一支守军,战斗力虽然远不如灰蛇战团,甚至比不上西京守军,但周彰却不能不重视。

不过,苍陵军中不乏懂得用兵之人,大督单梁与寒川秦简便是其中之一。单梁擅长用兵,治军不俗,还招募一些游牧流民,试图练成一支强军。无奈他被人排挤,在苍陵很难施展。

秦简则出身于小贵族。他早年参军与伍,因作战勇敢善于谋断,逐渐成为一名将领,并在同烈马、响马等部落作战中,抢夺了烈马河东的土地,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因如此,单梁力荐苍陵王,封秦简为寒川城主,阻挡烈马等部落东进。

虽然单梁和秦简有领兵之能,但对于西京灰蛇战团而言,西伯自信自己的精锐战斗力,苍陵没有军队能够敌挡。

当然,他没有必要沿王国大道北上,毕竟攻占城池浪费时间,而与敕胡王国相比,西京离苍陵都城还是太远了,周彰希望赶在铁铎前到达函陵。

解决完苍陵王国,我还有更大的难题要解决。周彰一边轻轻咳,一边暗自想道。

“西伯,我派出的人有了回信。”林兴压低了声音对周彰说道。

“结果如何?”

“箴言堂与预言堂众口一词,都说民间流传的预言与他们无关。”

“这怎么可能?北靖一直默默无闻,泰德也无心权谋,岂会一下子被传为北方王者呢?”

“也许是泰德自己散布呢?”

“泰德?你的意思是说,泰德散布消息,想要试探各方的反应?”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西伯,如果皇位争夺到了关键时刻,北靖镇守的支持会有重要的作用。”

“泰德想用支持换得北靖自立,使他自己成就王者霸业?”

“谁不想在乱世中浑水摸鱼呢?”

“你不了解泰德这个人。”

“人终归是会变的。”林兴的眼睛望着周彰,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通知部队星夜兼程,明天一早,我要站在走马川城下。”周彰声音沙哑,就像军刀在磨刀石反复磨擦。

林兴重新打马跑下小山丘,到军队的后方吩咐交待去了。

天地会变,人心亦会变。

看着林兴远去的背影,周彰突然之间觉得很悲哀。

西伯抓着马缰绳提了提,用马靴上的银马刺夹紧马肚,向坡下疾驰而去。五位蛇营主将抖开缰绳,一起跟随周彰跑下了土丘。

下山的坡路上扬起了更多的烟尘。

在路过一处丘陵山坳弯里的小山村时,一个满脸灰尘的村民站在村口,弯曲着身体立于羊肠村路一旁,手牵着两头骨瘦如柴的山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风沙吹拂多年,皲裂的黄脸膛像一只龟背,眼角低垂,显出顺从的样子,头上的包巾被风吹得快要脱落,却还在不屈不挠地坚持。

西伯驱马从村民的身边奔过,与他的眼睛对视一下,村民往后闪躲着退了一步,将耷拉到地上的破麻绳攥紧。他不担心自己的命,倒担心自己的羊呢。西伯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继续向前。

迎面吹来的风,将周彰的灰黑斗篷掀起来,身影在风沙里渐渐隐没不见。

旱蜥丘陵在蚯蚓丘陵的西北方,地势更高,植被更少,村庄更是少见。两大丘陵西边是绵延千里的茂山,越过茂山后便是大雁湖。大雁湖虽不及青冥湖大,但水域面积亦有数百里,只因地势较西为低,故而难以灌溉茂陵、响溪和苍城东境土地。

周彰虽未亲至苍陵各地,但他对该国地理了如指掌。

烈马河自雪山南麗奔流,成为苍陵与天域高原界河,水流湍急其势颇威,如果不能因势利导,极易发生大的水患。可是,如果在烈马河上游筑坝,便可驯服狂浪大河,使其为苍陵所用,灌溉西境土地,增加可开垦的田地。若再有水利名匠指导,注入青冥湖和雪湖的烈马河,亦可继续向东引渠,丰腴函陵高原的西疆劣土,再为苍陵增添万亩良田。

在周彰的计划之中,苍陵早晚将归于自己,只是眼下暂由莫氏为王而已。对于如何治理苍陵,周彰早已做过全盘考虑,除了西疆之外,如何擅用改造两大丘陵,使之成为能够耕种的良地,他也曾大费脑筋思索。西伯做过设想,开掘茂山中的峡谷,利用地势引大雁湖水东流,汇集茂山溪流引入丘陵,再迁徙大量无田农夫,经历多年辛勤开垦,必可改变此地风貌。

西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灰蛇战团已奔了数里,离过丘陵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朔风已经稍稍减弱了威力,加上丘陵山坡较为陡立,风势就更小了一些。路边的枯草原本已经衰败,被战马的铁蹄踩踏之后,全都倒伏在路边。

这片更加广阔的丘陵地人烟极少,天空中飞着的苍鹰,跟随着战团行进的路线俯身盘旋。它希望能有不错的运气,捉到掉队的羸弱的马或者人,填充咕咕叫的肚腹。

天色更加昏暗,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西伯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久坐的臀部酸痛麻木,腰身也有些疼痛,插在铁质绳状马镫里的脚掌,像踩在蓬松的棉絮之上。连续几日的急行军,已让西伯身体吃不消。

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周彰无奈而凄凉地想道。

年轻多么好啊!拥有无限可能,存在无限机会。周彰不由得叹了口气。

“西伯,不如我们找处背风的丘坳稍做休整吧,我担心就算骑士们受得了,战马也吃不消啊。”奔蛇营的主将郗戟策马来到西伯的身旁,相差了大约半个身位。

“你再担心我的身体吗?”

“毕竟西伯不希望看到一支疲惫之师,出现在走马川的城下吧!”郗戟继续劝说道。

“好吧,让掌令官通知前锋,找一处背风地原地休整,补充体能,做好警戒,一个时辰以后再出发。”

前锋的马队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整支队伍也相应地减缓了脚步。

在太阳完全落山前,西伯已经坐在软铺垫上。他的身边围着五位主将,其他副将们或蹲或坐,全都围绕着周彰。随从和刺童在干燥土地的软垫中间,摆放了一只折叠小桌,上面堆着干粮袋和水袋。刺童将灌满清水的水袋递给西伯,周彰一边咬着卷了长条酱肉的干烙饼,一边喝着水望向天空。

长空之上,月亮淡白的阴影已经显露,周围是灰暗的颜色,惨淡的光覆盖着丘陵山坡,也笼罩在显出疲色的军团队伍身上。

自从陪着兄长周丕征战四方,平定了银夏帝国原属疆土,继而又令望海、廊中重新臣服之后,周彰几乎再也没有经历艰苦的军旅生活。然而,他坐镇西京没有安于享乐,与灰色战团将士常常吃住在一起,以至于被西京军民赞誉颇高,认为他有贤君之德,具备明主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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