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烂路31（1 / 1）

在接小妹回家的那条路，是我走过最多的一条烂路。我曾多次跟坐在后座的小妹抱怨：这条路太烂了。

我很少对路做出评价，不管是出于公正还是私心。我漠不关心的主要原因是路与我无关。走过了就算走过了。遇到一条好路，我会夸赞一次，之后便把他遗忘在我脑海中的某一处。我宁愿赞美，也很少去指责，去抱怨一条路。这又是因为，走过了就走过了，下次记住，便不再走。

但是有些路是必须经过的，你也许可绕路而行，但你仍不得不放弃这个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我时常抱怨，却仍走这条路。我有选择，但我还是愿意别无选择。

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这条路是我走过最多的一条路。而我认为它的颠簸与崎岖却是如今才在内心发芽生根。我不免怀疑，这条我认为的烂路，之前是否就这么烂，还是多年之后被人走烂的？

我猛然发觉这条路一直是我某些重要节点的必经之路。它竟然连绵不断的延伸到我如今的生活当中。

第一次经过这条路，是从家到学校。家在路的那头，学校在路的这头。不得不走，不走，就要迟到，就要被罚站。那时，途径这条路时，我们做的是一辆公交车，每天早上都挤满了人，每天放学都挤不上人。车子永远满满当当的在这条路上行驶。那个时候，我不认为路烂或者颠簸，我只认为司机开车熟练的飞起，乘客站的东倒西歪而已。

又过了一点时间，我开始自己骑车，我仍不觉得路烂，我骑车骑的飞快，特别是有一个隧道，我总要努力爬坡，再放松的感受下坡的速度。扬起的尘土混合着露珠，闻起来竟有种清香。

后来冬天来了，我不得不放弃骑车，路面湿滑，很容易出现世故，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偏离了道路，栽倒到某一处，磕破皮。所以开始了走路。

走路去上学，当时为何能起的早早的，甚至能按时上学？也许是那个时候内心永远烧着一团火以至于精神十足。从天蒙蒙亮出门，再从天蒙蒙亮的走回。上学路上永远是一个人，但永远活蹦乱跳，放学路上总是一群人，慢慢地又走到一个人。

然后搬迁了，搬到了学校附近。从此以后再未走过这条路，即使学校的另一边就是那条路，我们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去经过他。搬到学校附近的五年，还是八年，这条路上没有了我们的身影，有时也常常奇怪，一直以为能走许久的路的确走了许久，但却没有走到最后，即使近在咫尺，也不再碰触到它。在刚搬走的时候，我尝尝怀念我原先的家，那里的庙会，那里的田野，那里的一条有一条的小巷，我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条路。不仅我想，我的姐妹也想。想到最后，我们一拍桌子，在几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又踏上了那条路，我们的脚在路上，目光却注视在远方，我们要到那里去。

走到一半，我们又回来了。路上的尘土扑进眼睛里，鼻子里还有嘴巴里。那只是尘土的味道。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也许是路太长看不到头，也许我们所想念的早已经消失不见。我们每次搬家都是等到不得不搬的时候，而这次就是搬走的原因就是拆迁。这条路的尽头我们所熟悉的都被陌生所取代，也许是因为不想看见那些陌生的，我们才会心照不宣的停下脚步走回来。我们所不知道是，那条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再未踏足。因为仅剩的最后一点念想都被现今的记忆与温暖所覆盖。他在心中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后来又因拆迁搬了一次家。在这个新家中我又涌现出当年的情绪，那依然是想念。我想念这那拥挤的平法，那夜晚漆黑的楼道，那晚上集市摆摊的喧嚣。然后我常常去到那里，绕过那条烂路，坐着另一条线路的公交车来到原先的家，此时的我已经长大，可以走出去并且走回来，我的父亲母亲也不再担忧，我内心再也不惧怕一个人走不回来。

我为什么会惧怕回不来呢，那个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走在那条道路上，心中丝毫没有胆怯。但那次想念了许久，却仍然召集了姐妹走过那条路，最终却半途而废了，会是因为胆怯吗？也许是的，因为再没有一个地方在哪里等着我们。上学时，是路两头的地方是归宿，总有落脚的地方，自从搬走了，去了那里，那里已然什么也没有了。而如今我不在怀念那里，岁月的流逝总让人很快的遗忘某些东西，移情别恋到别的事物上。而如今，我不再担心，即使路的那头没有什么在等着我，我的记忆仍留在那里，我们常常去到那里怀念，并回到家里心满意足。

住了一段时间，我的家人告诉我，这里离我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地方——那个被遗忘的地方不远。我难免有些震惊，因为父亲说的地方真的离我们不远，而我从未发现它。

它已经面目全非使我陌生，我早已把他忘的干干净净，我寻着那微弱的影子一遍遍的描摹，绘出来的样子已经完全对不上如今的模样。自此之后，我稍稍留意我所经过的地方，仍不能找回一丝回忆，只有那些路牌在告诉我，它还是它，而如今只有路牌的名字让我熟悉而已。亦或者是，是他将我们遗忘在他的记忆里。

后来我有了一辆电动车方便上下班，再然后，这辆电动车是我替代了那坐公交绕远的路，也成了后来接小妹回家的路。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上了这条路。他依然需要爬坡，也依然需要下坡。但我感受不到爬坡那股用力以及下坡的轻松。我再也不闻尘土，我用面罩将它阻挡在外，它近不了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我感受到他满路的颠簸与拥挤，这条窄路上一到下班时间就拥堵，就吵闹，就让我失去了耐心。我开始向小妹抱怨这条路还是老样子，为什么这么烂还没有人来修？但是我那什么凭证去证明他是个老样子，我明明从未将它记在心里，甚至将它遗弃，他真的是原先的那个样子吗？我不仅怀疑，在我们未踏足的那段日子里，他曾经荒芜了那么久，所以现在才回满目疮痍。他在让我们感受他被冷落的那段日子，他在让我们体会他的痛苦。

可是路仅仅是条路，他没有情绪，他的平坦与坎坷是人的脚印与车辙留下来的。我们不能埋怨路，因为他的崎岖与泥泞是我们很久之前留下的脚印所带来的。我们曾在这条路上感受欢乐，就势必要在这条路上感受痛苦。

年轻的心平滑的，所以路就是平坦的，岁月的痕迹与点滴刻在，击打在心上，路就会坑坑洼洼起来。

我在抱怨路吗，我是在抱怨自己，然而我不知道。我以为我自己只是走在一条路上，时常抱怨它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