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何作画4(1 / 2)

否极泰来或者塞翁失马,阴衰至极而阳返。

——周易

第二天是如此古怪让我到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嘴角含笑,因为当时我正被两个清扫工大妈教训得无地自容,东子父母带着他和小芳母子却匆匆赶来感谢我这个“有觉”道师了!

“跟我回家吧,”东子母亲拉了我就走,老年人的热情不太带有寒暄的虚情假意,“咱家虽然穷点但一口饭还是供得起你的,小伙子!”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那句小伙子对了我的心思,我乖乖的跟着东子一家五口来到了他们家中。

我这才留意到了东子意中人拖着的那个小女孩,小家伙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惨白脸色,半是惊恐半是好奇的在偷瞄着我这个残废。

“她就是小芳,我的……”东子的欢悦写在脸上,“我的同桌,昨天我想找个网吧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就在那个网吧当保洁呢……这不……这不……”

我意外的打量着东子和仍然羞赧不肯正视我的赵小芳同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战栗,我的心思又回到了昨夜,我清楚的记得我曾画出了两个人物涂鸦的沙画正是一对母女,难道……难道?

我挣扎着甩开东子热情的扶持,又奔回了那间昨夜栖身的小工具间,我不顾那两名阿姨憎恶的目光在地面上疯狂寻找,希望印证我昨夜的那幅涂鸦不是什么神来之笔,或者我希望那只是一场疯狂的梦境的残影!

但是地面上的沙土早已经被人的踩踏、扫帚什么的磨拖弄得面目全非,我只能依稀分辨出有些沙土的颜色发着暗红,那是我手中潮湿的红花泥造就的,它们仍然闪着古怪的微光,象是在暗示什么……

我如受重击,为什么有些事你太想远离,它却总是挥之不去?

我在东子家安顿了下来,很快知道了东子和赵小芳的遭遇,当年青涩的少年少女暗恋确实没有什么结果,只是后来小芳嫁了个混混又生了个女儿,这让这名混混以没法传宗接代为理由开始变本加利虐待起了她们娘俩,于是很快小芳在一次被打得奄奄一息后抱着女儿逃出了家门,她的父亲竟然劝她再次返回家中跟那个混蛋重归于好。

是母性的坚强让赵小芳抱起女儿再次开始流落,她租了一个小仓库住了下来,还找到了一份网吧清扫的工作,于是她上班时把女儿用绳子拴在家里,就这么娘俩坚强的活了下来,直到阴差阳错与东子在网吧邂逅,然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再续前缘,这经过并不神奇也更不浪漫,用东子妈的话说,这只是一对苦命人相濡以沫的结伴过日子而已。

这平平无奇的爱情故事,也抵消了我心里原本认定的道统神迹什么的痴心妄想,我给了自己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压抑住那仍然时时涌动的不安噩梦。

在东子家的小院中很快举办了婚礼,我这个伪无神论患者被推上婚庆“执宾(总管事)”的职责,我硬着头皮事先跟东子父亲扫听起了婚礼风俗,却意外的发现原来汉地的婚庆风俗基本和道统的仪程几乎全然符合,什么结发、和合、合卺、跳火盆等无不如此,我也就放下了心来。

鲁迅曾说:中国的根底全在道教,囊括几乎所有的民俗,溯源起来,都是道教术法的精华,是某种简练了的道教法事,并不只是徒有其表的。

现下婚俗中,保留多的仅剩合卺之礼啦,大众称为交杯酒,其实六礼中,真正有价值的是结发之礼和拜天地。古时男女都有长发,最初是拜天地时,新人各自剪下发丝相互绾结缠绕起来,以五色缨(五彩线,要有红色)结后对天地盟誓,此后夫妇同心,并祈愿能生死不离,白首相依。后来逐步演变,挪在了洞房的花烛前结发共誓了。对天地,对圆月、对灯烛虔诚共誓,都会感得天地十方众神明证,护佑小夫妻白发偕老,和合如意。

本来穷家小业东子一家婚礼事事求俭,连我这个执宾都是免费的,自然也不想铺陈太多仪式,但东子爸妈却认定东子的姻缘是拜月佬所赐,就一心想有始有终的把道统流程走完,这可苦了我这个半瓶水“道师”,只能一边搜肠刮肚回想老不死爹爹让我背诵的那些口诀,一边不耻下问来到街边拿出我所有的积蓄——黑小子塞给我的那十多块钱——卖下了一本《道教百问百答》的手抄小册子,来解决燃眉之急。

婚礼那天我一边操持着东子和小芳木偶般的拜祭天地高堂,一边暗自发笑,因为这仪式本来要求夫妻两人都得是道统信徒,现在小芳不说光东子让他说清楚三清祖师的名号都困难,谈何灵验?只是为了满足安慰老人的执念而已,我时不时摸着怀里的那本册子给自己吃着宽心丸,好笑的是那本册子现在已经被我几乎翻烂,而我可能是这辈子学习最努力的几天,教材就是这本鼓动人信道的宣传册。

我将东子的短发和小芳的长发以五色线相缠,还原了“结发”老仪式,诸多观礼的老年人目瞪口呆后大为感慨,甚至有些人抹起了眼角。

然后我又声情并茂的背诵起了禳婚姻真经:男婚女嫁前世缘,婚姻和合好百年,月老祠下雷令响,订婚宫中号角鸣,引线红娘坐堂中,连枝比翼结合好,造就盛世乐太平,今日两姓结成姻,情定终身结美满……

这里说明一下,我念诵的古语不同于现在课本上的古文,因为所谓古语写就的时候是非常讲究平仄的,其实就是为了便于朗诵,只要是一篇古语那其实就是一道顺口的歌词,尤其是这种为了推广的檄文召告之类的古语,更是琅琅上口。以古意断句后随口念诵时,语言文字的魅力丛生,也方便了我这个半路出家道师的卖弄。

所以,虽然这小小场面的婚仪却在旁观人心中引发了一场怀旧的激荡轰动。

东子家正房只有两室,中间夹着一个厨房,由于东子成家后就顶起了门户就被父母赶到了东屋,老俩口来到了原来东子的西侧室。

本来我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当夜东子合婚后进入洞房我就会悄然离去的,这是我的那点固执的自尊作祟,更还有怕触景生情内心不愿意触碰上辈子惨淡经历的想法。但意外的是东子的继女——那个花芯般的小女孩,偏偏在夜深人静宾客散场后,单单拖住了我的手死死不放!

“你要走了吗,伯伯?”小女孩的眼泪在眼眶中呼之欲出,“别走!我不想让你走!”

我的心顿时哽咽,她象极了我的女儿,上辈子,不,我永远的掌上明珠——扬麦雪,小雪!我的一切。

我仍然在犹豫,但疲惫的东子和媳妇小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东子那强有力的大手只轻轻按在了我的肩头,东子媳妇小芳柔柔弱弱的说了一句:大哥,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的神经防线被瞬间击溃,拖泥带水的转过残废的躯体,发现东子父母也在窗前观望着我,老人家脸色并不激动只是淡然一笑,是这道平平凡凡的关切和期许让我无法拒绝,我茫然点了点头。

东子拉着我来到了仓房(侧厢仓库)拉开了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起了一铺小小的火炕,屋里的杂物被堆到了一角,还搭起了一具炉火,我有些感觉眼眶酸涩连忙想掩饰:这……我……

“这原来是我发疯时候爹关我败火的地方……”东子也别过头,想来也是在维护男子汉的面子,“要是把我当兄弟就留下,我再犯癔症你也能帮手一把我……还有,我有立功退伍津贴还有手有脚,你我饿不死的!”

我终于没出息的捂住了脸,东子媳妇和东子迅速离开以免让我更加尴尬,那个小女孩却一边应付着母亲的拉扯一边向我询问:伯伯,你不走了是吗?

我已经落泪,只能含糊艰难的点头,根本不敢回看。

“我叫英子!”小女孩最后的声音飘来,“明天我一早就来看你,陪你玩好不好?”

疲惫让我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我火烧屁股般的起床开始打理自己,因为不想辜负小女孩英子的约定,她毕竟将是我的第一位访客。

世道难料,让我意外的是黑小子人模狗样的夹着个包走进了我的小居室,还带着一个同样年纪,脖子上一根真假难辨金链子的小暴发户。

“搭档!你火了……”黑小子仍然一贯的自鸣得意,“昨天你搞的那场老礼儿婚事传开了,老鼻子人找婚庆公司要照着你这套家伙操弄呢!”

我没好气的白了黑小子一眼,刚想说句尖酸的话来打击下这小子。

“这是我哥们,同学,死党——孙福佳,”黑小子把身后那小暴发户老板推到了我的面前,“他是咱这镇婚庆礼仪公司的老板,这不就求到我,我呢……”

小老板孙福佳眼睛发光,双手递过一张名片,我本能的接过一看,上面写的让我几乎笑了出来。

名头是:中共兴隆镇佳缘婚庆、礼仪、会议、法事、红白事总代理孙嘉诚

“别听刘坏水瞎说,我现在叫孙嘉诚了呢!”小老板挺起年纪轻轻就已经涨鼓鼓的小肚腩,“没错,跟李大老板就差个姓,要不是我爹……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啊!”

我去,最后这句网游里的人生格言顿时让我感觉亲切,顿时忘记了向黑小子讨还公道。

“这是伟大的沙隆巴斯说的吧?”我感慨回应,“你们现在还玩这版?都是老古董了吧?”

孙嘉诚从怀里掏出一个PSP随手递给了我:现在当然是新版了,但这进口的手游却还是老版,操!你看这日本货就是……

我本能的冷下了脸,黑小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孙嘉诚马上意识到拍到了我的马脚连忙闭上了嘴。

我的这种反应与生俱来,根源是我长大的荣军院环境,我的老不死爹、药罐子爹甚至关妈,都是辽沈被俘的国民党解放军官。虽然出身不太体面但两党对日本鬼子的态度却是同仇敌忾还合作过,这事当然可以大说特书,所以但凡是聊天爹妈们共同的话题抗日是首选,我也就听了一肚皮的这些事,心里脑海中自然对日本人包括所有的与日本鬼子相关的东西都有些不感冒。

“有事说,没事滚!”我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我一会儿还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呢。”

黑小子被孙嘉诚用眼神顶到了前面,他一脸的谄媚:没啥,就是你昨天婚礼弄得那景,现在人人都在打听,我寻思咱俩可以跟孙老板合作一下,你,你就成了他婚庆公司的,这个,这个首席民俗顾问,大家都有好处……

“行啊,我同意当这个顾问,没你啥事了,不送!”我半真半假的板起了脸,“你爹,你亲爹不也能操弄这法式吗?干吗不好好利用?”

“我爹才不弄这景,他说了咱北派道……”

“一边去,跟谁咱咱的,我什么派都不是!”

孙嘉诚涎着脸凑了上来:就是吗?咱就是为了赚钱,咱是钞票派……

我和黑小子对着孙嘉诚同时口吐芬芳:滚!

孙嘉诚抱头鼠窜,我和黑小子又异口同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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