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浪漫(第十七章)16(1 / 2)

中秋佳节来临,朱希希的公司也放了三天假。

朱希希买了桂花糕、芡实糕、茯苓糕和八珍糕,外加鲜肉月饼,然后开车回绍兴看望父亲。

父亲看到朱希希高兴地合不拢嘴,忙着给女儿准备她最爱吃的饭菜。

“想吃什么?”父亲问。

“糟肉面。”朱希希说。

虽然当地人都更喜爱糟肉年糕,朱希希却一直保留着身为北方人的母亲的喜好,吃面。

“我一早就备好料了!”父亲说。

父亲从糟肉罐里取出一块肥瘦相间的糟猪肉,先把肥肉部分切下来放进热锅里,用小火熬出喷香的糟油,再把发酵过的、切成豆粒大小的金黄色的九心菜和笋丝下入锅中炒香,淋上一匙酱油翻炒几下,开水炝锅之后下入面条,等到面条煮熟,最后再下入煎蛋饼切成的蛋丝和青蒜,一碗香喷喷的糟肉面就大功告成了。

朱希希在一旁看着,一如小时候那样眼巴巴地等候着。

“少吃点,先垫垫肚子,”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盛了满满一大碗面端到桌子上,“省得晚上没胃口。”

看着朱希希有滋有味地吃着面,父亲既开心又心疼。

几下敲门声,有邻居找上门来说是肩膀疼痛得抬不起手臂。父亲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云层厚重,空气湿闷。

“不适合拔罐。”父亲说,“按一按穴道,再下几针就好了。”说着,父亲就把病人请到存放中药的房间。

经过一番治疗,病人高兴地发现自己当时就能够抬起胳臂了。

“经常用艾熏一熏针灸的地方,可以温煦疏通经络。”父亲把病人送到门口,一边嘱咐着。

此时,朱希希已经吃完了面,收拾好了碗筷,然后便跟着父亲做起了糟毛豆。

刚刚上市的毛豆鲜嫩清脆,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将毛豆荚洗净了,朱希希便和父亲坐在院子里,一人一把剪刀,剪起了毛豆荚。

“爸,你年纪大了,就别老往外跑着采药了。”朱希希说着话,将毛豆荚的两端斜斜地剪角,然后扔到盆中。

“不打紧,”父亲说,“这些常用的草药,还是自己采来、自己炮制的放心好用。”父亲说。

“去药房买吧!”朱希希说。

“采来的本就是田野地头、山上乡下的野草,咱们给人治疗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才能不收钱。关键是疗效好,一副汤药下去就能有效果。”

“现在有些人都说中医疗效不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朱希希问。

“自然是药。”父亲说,“中药讲究道地药材,可是现在药材市场混乱,药材不行,再高明的医生开出多么高明的药方也是无济于事。”

“那些道地的药材都去了哪里呢?”朱希希问。

“很多好的原料都被周边邻国出高价买去了!”父亲叹道。

听到这里,朱希希的心头不由地沉重起来,“别国的好东西都禁止出口,只能自用,我们倒恰恰相反!我看到现在网上卖的中成药,竟然是日本的药企生产,有五苓散、桂枝汤、六君子汤......名字一模一样,价格却是我们的好多倍!用我们的经方,用我们的原料,再天价卖给我们......”

父亲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还有,我前一段去药房买甘草配茶饮,发现很多的大支大片,这是为什么?”朱希希又问。

“自然是人工培植的问题。”父亲说,“比如野生的党参一般要长上五到十年,但是种植的话只需要个大半年!不施壮根的药哪能长成?”

“就是!”朱希希点点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更别说药农为了经济效益使用化肥农药了!那药效自然得降低。”

朱希希给父亲添上茶水。

“爸,虽说中医治本、西医治表,但是中医太慢。”朱希希说,“现代人的生活节奏那么快,自然是没那个耐心和功夫去看中医了。”

“谁说中医疗效慢!中医治急症也是立竿见影!”父亲停下了手里的活,“十几年前,我在集市上看见人群中围着一个人,那人昏厥,背过气去了;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只一针下去,那人就缓缓苏醒了。见效之快,竟让一些人以为我和那人是在演戏!”父亲摇摇头,“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朱希希看着父亲,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之情。

“当然,从科技水平上来说,西医无疑是先进的,尤其是器械与手术,中医不可与之相比。”父亲说。

朱希希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手术台上的画面,在手术刀下,人就像砧板上的牛羊。这画面令人生起一种魔幻的感觉——现代社会的紧张压抑常常令人感到人生之苦,然而人们却又在生命弥留之际倾尽其一生的财富,只为在这世上多呆上一阵,甚至几天。

“再先进,也没靠科技找到穴位和奇经八脉不是?”朱希希说,“古人说,医者,仁心仁术!但是总感觉在当今西医的语境下,医药、手术都只是一门生意!”

“那你要问问你哥。”父亲端起两头剪好的毛豆,倒进了旁边火炉上烧着的热水锅里,又取几粒茴香,丢到盐水中和豆子一起煮着,等大火烧沸,滤去汤水,便倒入糟卤里,粗瓷的大碗中映衬着豆荚的鲜嫩碧绿。

朱希希静静地看着。

“晚饭想吃什么菜?”父亲问。

“当然是糟货。”朱希希说。

父亲微笑着,“不仅有糟肚、糟鱼,我上午还特意给你做了醉鸡,醉枣。”

“梅菜扣肉呢?”朱希希问。

“也有。”父亲说,“一会儿就上锅蒸。”

“寻遍了餐馆做的梅菜扣肉,哪里都吃不出您做的味道。”朱希希说。

“外面餐馆怎么也不会给你蒸上三个小时!没有这么长的功夫,黄酒不能渗入猪肉,猪油不能浸润干菜,猪肉也不能软糯即化,这道菜的香鲜味就吊不出来了。”父亲说。

说话间,又来了一位看病的老妇人,手里拎着一袋纸包的月饼,执意要父亲收下。父亲问了上次服药的情况,根据病程改动了两味药材,给她拿了一周的汤药。因为方子里有父亲在药房买的药材,因此就收取了药费,算下来总共十几块钱。

病人走后父亲便开始着手准备梅干菜扣肉。

梅干菜扣肉,自然也离不开绍兴老酒的滋润。黄酒的酯香和醇香不仅能够激发肉类的脂香,还能去除腥膻味;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淋过黄酒的热锅里慢慢化去粗粝的肥腻,变得温糯而油润;再把肉放入大碗中,撒满泡发好的梅干菜,放入蒸屉中,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熏蒸,馥郁的梅干菜便会逐渐生出咸甜香软的口感。

院子里飘散着阵阵烟火香。

朱希希取出一把古款陶瓷四方壶,泡了普洱茶;又拿来碗碟,将芡实糕、茯苓糕和八珍糕摆盘,让父亲当作下午的茶点。

“爸,你是越来越爱吃甜食了。”朱希希说。

“上了年纪脾气虚了,甜食补脾,吃了有力气。”父亲说着把一块茯苓糕送入口中,“就像孩童一样。”

“吃太多甜食,坏牙齿的。”朱希希皱着眉头,“你还是跟我去上海住吧!在我身边我也好照顾你。”

“我不去。”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地坚决,“我这里病人那么多,走不开。”

“你不只是舍不得扔下你的病人,还有你酿的那些好酒吧!”朱希希狡黠一笑。

“晚上就喝桂花酒!”父亲说,“给你备了两坛,你走的时候别忘了。”

“马上就重阳节了,咱家还有菊花酒吗?”朱希希问。

“有,忘不了。”父亲说,“你要是喜欢,今年就多做一些。”

“我也想学酿酒!”朱希希说,“爸,你给我讲讲桂花酒!”

父亲微笑着,端起了茶杯。

“清代《帝京岁时记胜》中记载:在八月桂花盛开的季节,选摘含苞待放的花朵,酝酿成酒,入坛密封三年始成佳酿,名为‘桂花东酒’。”父亲一边喝茶一边讲。

“有什么功效?”朱希希问。

“开胃怡神、健脾。”父亲说。

“菊花酒呢?”朱希希又问。

“汉代刘歆编写的《西京杂记》中记载了菊花酒的酿制方法。在菊花开放的时候,连同茎叶一起采下,加上黎米,酿制到来年九月初九,就可以饮用了。”父亲说。

朱希希给父亲的杯中添上茶水,经过时光的磨砺,她手中这把老式四方壶透着质朴温润的光泽。

“重阳节源自天象崇拜,起始于上古,普及于西汉,鼎盛于唐代以后。”父亲继续讲述。

“那重阳节的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朱希希问。

“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季秋记》中,古人在九月初九庆丰收、祭天地、祭祖。”父亲说,“在那天佩茱萸、饮菊酒、登高山,可以免除灾祸,辟除不祥,这个风俗一直流传到后世。唐德宗在位时期,正式将重阳节定为法定节日并将其列为‘三令节’之一。”

“正月初一是春节、二月初二龙抬头、五月初五端午节、七月初七七夕节、九月初九重阳节......”朱希希笑了起来,“中华民族太浪漫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六月初六也是节日,”父亲说,“天人的节日。”

“六月初六......”朱希希喃喃地说,“天贶节,我奶奶重视这个节,每年都烙焦饼,还加鸡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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