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再做狗22(1 / 2)

“为何总是我?”

蒂博尔特中尉看着通向南门的桥,咬紧牙关自言自语。这里的繁文缛节超出他想象,远远超出,但这些天哪件事不是这样?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整个亚甸王国唯一一个认真备战的人,一手操办所有事,连要多少马掌钉都得负责。

元帅的日常会见时间已过,回头他还会被分配到各种各样难以完成的事。简直没完没了。雪上加霜的是,在温格堡的大门前还要被无聊琐事耽搁。

“妈的,为何撞上麻烦的总是我?”

头又开始痛,熟悉的抽痛从眼睛后面蔓延开。头痛每天发作得越来越早,结束得越来越晚。

由于前几日莫名高温,守卫们被允许在站岗时不必全副武装,蒂博尔特觉得至少面前的两个守卫后悔没穿全身甲。

其中一个瘫在大门旁,双手埋于腿间,大声呜咽,指挥他的中士伏在他身上,暗红鲜血顺着鼻子滴落桥石。

另两名士兵离得稍远,端平长矛,指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黑肤年轻人。旁边还有一个灰色长发的老人。老人靠住栏杆,万般无奈地看着眼前状况。

年轻人快速地回头瞥了一眼,剪短的黑发像一丛油腻的针从头皮伸出,一条袖管开裂到肩,露出修长有力的棕色胳膊,胳膊末尾的拳头紧握一把曲刃匕首。

匕首寒光闪闪,光可鉴人,锋利无比,也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

那名年轻人的眼睛令蒂博尔特心惊:收缩的黄色瞳仁里散发出最深刻的敌意和怀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双眼…

血,他稍微一靠近就能闻到味道。

血和尘土,这些味道他早已熟悉在战争期间熟悉的味道。

中尉强迫自己不皱鼻子、不用嘴呼吸,也按捺住不靠近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的天生警觉。

想平息危机,必须表现得无所畏惧,不论心里有多恐惧。按他的经验,摆出掌控全局的样子,就成功了一半。

“到底怎么回事?”

他冲血流满面的中士叫喊。他无须假装生气,这件事把他耽搁得越久,他的怒火就越旺。

“两个臭烘烘的乞丐想进温格堡,长官!我当然要赶他们走,可他们有信!”

“信?”

怪老头弯下腰来,递上了一封信件,边角稍稍有些磨损。

蒂博尔特接过信后一读:“是市长亲笔签名的通行证,放他们进去。”

“但他们不能带武器进去,长官!我是阻止他们带武器!”

中士一手举起一把奇怪的黑木弓,另一只手举着一把的曲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卸除,但我搜身时…那狗日的…”

年轻人嘶叫一声,快步上前,中士和两名守卫赶紧站成个紧凑队型。

“冷静。”老头用欧菲尔语叹道,“看在老天分上,冷静。”

“为何总是我?”

蒂博尔特压低声音自语。

很显然,麻烦不解决他哪儿也去不了,好像他操心的事不够多!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设身处地地为惹人厌的年轻人着想——身为外国人,被说奇怪语言穿奇怪衣服的本地人包围,这些人挥舞长矛,想要搜他。

说不定他在想蒂博尔特的味道有多可怕呢。他肯定惊惧不定,不是有意吓唬人。他外表固然危险,却不必大动干戈。

老人似乎更讲道理,于是中尉先转向他。

“你二位打欧菲尔来。”他用磕磕绊绊地说。

老人疲惫的双眼看向蒂博尔特:“他来自欧菲尔,哪里并不完全是一个统一的政权…那里的人要么是奴隶,要么背井离乡。显然,自那以后,他的心情不太好。”

“你呢?”

老头耸耸瘦肩膀:“我来自更遥远的南方,远在欧菲尔之外,沙漠之外,我的出生地不在你们的地图上。”

“蒂博尔特。”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好,朋友,我是余威,他是洛斯。”

余威不抱希望地敦促年轻人冷静下来,洛斯依旧紧张地耸起双肩,匕首没有松动分毫。

有个倒霉的士兵正好踏前一步,用长矛虚晃了几下,洛斯顿时嘶声咆哮,乱七八糟的诅咒伴着口水一起喷来。

“够了!”蒂博尔特听见自己对守卫吼道,“他妈的收起该死的矛!”

守卫们震惊地眨眼,他努力让声音恢复常态,“这不是全面入侵,对吧?收起武器!”

矛尖不情愿地指向别处。威斯特昂首走向洛斯,目光镇定,积聚起所有威严。不能露怯,他摊出手掌,几乎触到他。

“匕首。”蒂博尔特用糟糕的欧菲尔语严厉地说,“请把匕首给我。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年轻人用那双倾斜的黄眼睛盯着他,又看看握长矛的守卫,最后停在他身上。

他犹豫了很久。

蒂博尔特站在原地,口干舌燥,头还在抽痛,越来越痛。烈日让身着制服的他汗流浃背,他还要尽力忽略洛斯身上的味道。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一如的牙齿啊,洛斯!”

老人突然怒道,“我老了!可怜可怜我吧!我没几年好活了!拜托你让我在有生之年进去吧!”

“嘶嘶嘶嘶嘶——”他咧开双唇,怒吼着。

这一刻仿佛被拖长了、令人眩晕,但他终于将刀柄放到蒂博尔特掌中。他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直到刚才,他都觉得年轻人要捅他一刀。

“谢谢。”他的声音比心情冷静得多。

他将匕首递给中士。

“武器收藏好,护送客人进温格堡,如果他们——尤其是他——受到任何伤害,我唯你是问,懂吗?”

他瞪了队长几眼,赶在新的麻烦爆发前钻进城门踏入隧道,抛下老人和恶臭的年轻人。

他的头从没这么痛过,而且他妈的今天大大地迟到了。

“为何总是我?”他自言自语。

……

“恐怕兵工厂今天打烊了。”瓦利米少校冷笑,顺着鼻子打量蒂博尔特,活像看待乞求施舍的乞丐。

“我们的配额已提前完成,这周都不会开工。若你能准时赶到…”

蒂博尔特头痛欲裂。他放缓呼吸,让声音趋于平稳。发火解决不了问题。从来不行。

“我明白,少校。”蒂博尔特耐心地说,“然而战争迫在眉睫,征发的新兵却严重缺乏装备,因此元帅阁下要求所有锻炉加班加点,保证供给。”

此话半真半假,自加入参谋团,他已学会和任何人都不能实话实说,否则只会坏事。

只有连哄带骗、连蒙带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针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策略。

不幸的是,他没能抓住国王陛下的兵工厂总管瓦利米少校的七寸。他们落差的军衔让事情更难办,他既不能盛气凌人,又做不到卑躬屈膝。

在社会地位上,他俩无论如何算不上平起平坐。瓦利米出身世家,家族实力雄厚,完全有资本颐指气使。

对他来说不论蒂博尔特的指示是否来自元帅阁下,都与臭猪倌的话没区别。

每次来兵工厂都这样。

“本月配额完成了,‘蒂博尔特中尉’。”

念到蒂博尔特的名字时,瓦利米故意带上嘲讽的重音,“所以锻炉关闭。就这样。”

“你要我这样回复元帅阁下?”

“新兵的装备应由贵族领主提供,”对方生硬地复述。

“‘我’不能为‘他们’的失职承担责任。这压根儿不关我们的事,‘中尉’,请把‘这话’转告元帅阁下。”

又是这样,循环往复:

从伯尔的办公室出来,去各部门,找连长、营长、团长们,去温格堡里的各类商铺,去兵工厂、兵营、马厩

——先头部队几天后就要整备出发出发——然后又去别的部门,长途跋涉后两手空空地回去。

他每晚像石头一样倒上床,过不几小时又得再来一遍。

作为营长,他只需关注如何打败敌人;而作为参谋,却必须用文件和自己人斗。

他不再像个士兵,更像是秘书,像个试图推巨石上山的人。累死累活,不问前路,却无法停止,否则石头会滚下来砸到自己。

而那些面临同样危险的混账们却懒洋洋地躺在旁边山坡上说:“哦,石头不关我事。”

他现在理解当初在上亚甸头几次打仗为何会缺衣少食,要车没车要马没马,再简单的东西急需时也统统欠奉。

如果这场战争因他的疏忽发生同样的事,蒂博尔特会自责一辈子,想到要那些没武器的新兵上战场,他就受不了。

于是他再次强迫自己冷静,头更痛了,嗓子也激动得破了音:

“若我军在南方边境陷入长期战,还要供应一大批衣不蔽体、手无寸铁的农民,那时该怎么办,瓦利米少校?这关谁的事?哦,我敢说,当然不关你的事!你肯定还在这儿,守着冷冰冰的锻炉!”

蒂博尔特立刻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对方勃然大怒:“你怎敢如此胡说,先生!你质疑我的荣誉?我家五代都是王军军官!”

中尉揉揉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请相信,我毫不怀疑你的勇气,完全没这个意思。”

他尽力设身处地为瓦利米着想,也许自己并没真正体会对方承受的压力,也许对方更想上战场,而非管理铁砧,也许…

没用,对方就是坨讨厌的屎!

蒂博尔特转身离开,心知瓦利米正用无比怨毒的目光盯着自己后背,心知自己把本已糟糕的处境弄得更糟了。

真他妈该死,头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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