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三节(2 / 2)

这天半夜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听到了小狼崽子的叫声,“嗷呜嗷呜”地听上去很凶残,后半段又有点像哀嚎,不仔细听像在喊妈。天还没破晓,人们就被刺耳的嘀铃咣啷吵醒,有那火气上头的披着衣服出来,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腰花”左手拿一个大脸盆,右手拿一把大钳子,正敲着呢!小狼崽子昨晚上被人下药弄死了,“腰花”在院子里捡到一枚扣子,她偷偷记住扣子的样式,继续抡起大钳子重重砸在脸盆上,偷偷观察陆陆续续涌上来的每个人的上衣。

第三天早上,骂“腰花”那人死在了自家地里的瓜屋子里。是他那跛脚老娘去家里送孩子,发现大门紧锁,媳妇不知去了哪。把孩子托给邻居家,一路断断续续走走停停地找过来,最后在自己地里发现断了气的儿子。不远处干活的壮汉子看着有个倚着门口的老太太,歪歪扭扭怕是要栽倒在地,忙飞奔过去扶住。一声“儿啊”没叫完就晕死了过去。有的说肯定是他毒死了小狼崽子,母狼回来复仇了。有人立马唱对台戏:你小说看多了吧?大西北离咱这里多远,母狼怎么来?坐飞机?得了吧你!也有的说:那可不一定。“腰花”说她二叔没回来吗?没说过吧!说不定她二叔跟她一块回来的,指不定现在就带着他那一群狼猫在哪个山头盯着咱们呢。谁欺负“腰花”就派头狼出来收拾他!这会子每个人都绞尽脑汁争当包青天,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把一切都查个明明白白,连土路上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没人关心他那媳妇啥时候离开家的,又去了哪。他那缓过劲来的老娘,就认准了是“腰花”害死了自己儿子,天天拿个蒲团往“腰花”家门口一坐,就开始呼天抢地,痛哭流涕。凑热闹的眼瞅着老太太体力不济要昏过去,都上前递个水,帮着老太太揉揉胸口,捋捋后背。“腰花”不理会。过不几天,“腰花”又带了头狼回来。这次的看上去更像是个中年男狼,远比小狼崽子健硕勇猛得多。“腰花”就把它拴在了院子里,这次没人敢凑前嚼舌根子了,连老太太都自觉后退几米。过了一会,又退了几米,原本正对院门席地而坐,这次主动侧了大半个身子。有人笑话这老太太一睁眼就看到那头狼对她龇牙咧嘴,吓得直哆嗦。她自己却说:调转方向,面朝泰山老奶奶更好,祈求还他儿一个清白,更祈求让她身体康健多活几年,好给自己儿子申冤。

有人提醒老太太:你那儿媳妇呢?老太太刚才还充满仇恨的眼睛立马灰暗下来:唉!造孽啊!旁人把问的这人拉到一边,小声说:别问了,听说老太太昨个下黑找自己兄弟陪着去亲家找过了,没见到人。家里就剩个眼瞎的老父亲,住在一个用圆木撑起的破土屋子里。这些年过下来,老太太倒也了解儿媳妇的本性,她那只管享受的儿媳妇宁愿在大酒店门口坐一宿,都不愿意住回她曾经住过的小土屋子里去。有没有回来过不知道,当时确实不在家里倒是实话。老太太跟自家兄弟商量着报不报警,依着她的性子,她是有私心的,当初是自己儿子非要这个儿媳妇,她拗不过只得依着。现如今儿子没了,她不想再要这个儿媳妇。可为着孙子,她又想找到她。虽说从小到大,孙子是自己一手带大,除了小时吃奶那一时半会离不开她妈,其他时候打起麻将来是六亲不认的。这妈就是个称呼。可老话说得好,亲妈再不好毕竟是亲妈。老太太最后还是报了警。

“腰花”被作为嫌疑人传去问话。那人的死是跟她没关系,可没有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私自养狼是违法的。念在“腰花”年龄小又是初犯,进行口头批评教育并罚款2000元。“腰花”的二叔就这么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一来证明自己有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二来替“腰花”交罚款。人们关注的点向来很奇怪,他们早把那人的死忘在了脑后,而对眼前这个头发像鸟窝,胡子拉碴的男人产生了兴趣。多少懂点审美的嘴里不断蹦出新词:“糙爷们”“粗犷美”“邋遢美”“土帅土帅的”……

“腰花”的二叔当天就走了,他的背影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天后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了,人们又思忖着怎么到“腰花”跟前多套点她二叔的话。毕竟狼已经被她二叔带走了,那个院子又可以跨进去了。几个有胆量的,看见“腰花”腰上别了把砍刀,摸摸自己的耳朵和大腿,又退了回来。

人们又说:“腰花”的二叔不肯回来,是因为“腰花”这孩子是天煞孤星。考高中那年,方圆三四十里都说南村有个小瞎子算得准成,她爷爷信了人们说的话带她去算命。一报生辰八字,小瞎子说了句:你怎么又来了?她爷爷说:没来过,今天是头一次,想问问孩子的学业。小瞎子特别笃定地说:你绝对来过,这么独的生辰八字,我怎么可能忘记。她爷爷又说:是真的,真是头一次!这孩子——小瞎子打断说:多说无用。这孩子腰上是不是有块红胎记,大大小小五个瓣跟多花似的。“腰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小瞎子说的胎记确实跟自己右腰侧的很像。小瞎子又说:上次来的是个女人,可惜故去了。这孩子是天煞孤星,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将会是她的宿命……“腰花”脑子里“轰”得一声就炸了。原本“腰花”是打算考市重点的,当年在考场上却发挥失常,只考得了我们这所学校。

中考失利加上爷爷奶奶相继故去,原本存疑的她,对小瞎子的话深信不疑。慢慢地周围也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原本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的几个孩子更是对她欺之辱之,以她的性子自然是要进行反击。几番较量下来,都怕了豁得出拼得命的“腰花”。老四说,“腰花”真正的坏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新伤覆盖旧伤,总是愈合不了的伤告诉她,只有她的“邪恶”才能战胜那些不怀好意的挑衅与中伤。也就几天,“腰花”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人为了一睹她的风采,专程跑到我们学校,逮谁问谁:“腰花”为什么要叫“腰花”;也有人打听到“腰花”常去的几个地方,兢兢业业地蹲守,就想看看她那腰上是不是有朵花,再毫不避讳地叫她一声“花姐”。

据说“腰花”在校外台球室打了人,被告到了学校,因为那人趁她弯腰推球的时候,贱兮兮地撩起她的衣服,想看看她腰间的那块胎记。她被叫到办公室,让她请家长,她梗着脖子说她没家长。学校让她把她二叔或者是大姑叫来,她又说:她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有啥事跟她说就行。对方家长一听便说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怪不得没教养。“腰花”气得攥紧拳头想动手,被学校制止,对方家长更加嚣张,继续出言不逊。“腰花”耐不住忍不了,摸出裤兜里的“蝴蝶刀”上前几步招呼了两下,吓得对方家长连连后退。原本学校考虑“腰花”的情况是想息事宁人,记个大过算了,好歹混到毕业证。可“腰花”真刀真枪地舞弄起来,任谁也保不了她。

“腰花”被开除的第三天,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二叔跟她大姑一起来到学校,有消息灵通地说,她二叔和大姑都给校长跪下了。站在校门口偏侧的“腰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腰花”低头。出得校门的二叔和大姑一前一后神色凝重,听到动静的“腰花”刚一抬头,就得了她二叔的两个大耳刮子,震得“腰花”趔趄了两三下。他们说:“腰花”着了人家的道了,一个学生怎么斗得过大人。他们又说:可惜了,其实“腰花”还是想上学的,她学习虽然下降不少,并不差,努努力还是有希望上个好大学的……

老四说,没上大学的“腰花”早早地踏入社会就了业,社会对她的毒打与世俗对她的不宽容让她处处受挫。有一次在超市碰到她,正向别人推销化妆品,不知为何吵吵起来,老四听得那人说了一句:自己抹得像个洗头房小姐,还在那自命清高。老四以为“腰花”下一秒会生扑上去,可她并没有。“腰花”默默地捡起被那人扔到地上的工牌别到工装上,扭身整理柜上的化妆品。那人一看无趣,才悻悻地离开。“腰花”收拾化妆品的动作很快,时不时腾出手来摸一把眼睛。

近几年没见过“腰花”,我妈说人们都知道她的事,以前那些臭男人变着法子想得到她,现如今却像避瘟疫似的。她大姑托媒婆跑前跑后出了大力,给说和去了外地,是个跑大车的实在男人。那男人倒是个知冷知热的,对“腰花”实心实意。可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却说:“腰花”是个捂不热、喂不熟的狼。她男人开大车出事丢了命赔了几十万,她丢下体弱多病的公婆,抱着孩子卷钱跑了。人们不禁想起了小瞎子的话,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说准是她克死了她男人……

老四叹一口气:“腰花”再也不是“花姐”了,我们也一样,再也回不到过去。

你还是你,永远是那个你,我还是我,十年过去,却再也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我。我长了年纪,眼角多了皱纹,穿衣也不再是少年的模样……不知这样的我,再一次遇上你,我们能否回到我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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