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三节(1 / 2)

你弟怎么会有这条语音?我记得当初我想把你的手机留个念想,你妈安慰我说:还是把属于你的东西都留给你吧,让你带到那个世界去陪着你。我没有刻意流泪,就是它自己不听使唤偷跑了出来。

落地窗真大,夜空真美,要是你在该有多好。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在柳河边那个新搭的洗衣台子上排排坐,抬头仰望星空。悄咪咪地伸出离着远的那只手,一点点往彼此的方向挪动,风一吹就停下来揉揉眼,非说被什么迷了;狗一叫就又停下来挠挠头,假模假式地环顾四周非说是不是下雨了,怎么觉得有东西咂了头。那手再落下时又偷摸往前冲了一大截,明明那挨得最近的两只手一下子就能牵上,非得绕个大圈,走走停停有逗有留。

第二天老三老四老五他们知道了,把他们给急得不行,醋溜你一个大个小伙子,顿顿大半张油饼外加一碗汤面,单吃炒面还要好几碗,一下子能拾掇四五个,怎么就在“牵手”这个事上细账起来了。你红着脸挨个捅了一拳,反问他们:有女朋友吗?牵过女孩子的手吗?没有还在这里“狗鼻子插葱”。等你们有女朋友就懂了,牵手这事就得慢慢来,要的就是想牵又牵不到,牵不到又偏想牵一下的感觉。不信,你们问骰子。骰子也够倒霉的,平时他忙家里不跟我们一起混,碰巧和我们混一下,就被你点了卯。

骰子的嘴角动了动,连带着左半边脸也抽动了几下,特委屈地低下了头。你当时请假给你二爷当孝孙去了,不知道他偷偷给小喵写情书塞错了书包,被隔壁班那个练铅球的女生背走了。骰子特认真地在末尾署了自己的名,不知是太激动还是被爱冲昏了头,他把自己外号“骰子”俩字写上了,关键是“骰”他不会写,为了悦目他俩字全写得拼音。隔壁班那女生也是个彪悍的,手拿情书直接去了学校广播室,连问了十几遍谁叫骰子,未果。一放学又去了隔壁学校,一连两天天不消停,也未果。隔壁班那女生一度怀疑给她写情书的是社会青年,不学好的那种。于是,她上学开始由她家里人接送。

也就又过了一天,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趁着课间冲进教室把骰子提溜了出来,就像提溜了个酒瓶子。别怨我嘴损,我和老三他们一起追出来的时候,是老三看骰子穿了一身绿色的运动服,咋舌道:再扣上个盖,那就是个啤酒瓶子。我不过是借来一用。你别说还真像!骰子被“暴揍”,这练铅球的手劲就是大,捏着骰子的脸就跟捏了个馒头似的,上手就是俩耳刮子,重得压根没听见动静。倒是吓得骰子紧闭着双眼猛喊“救命”。教导主任走到这,佯装严肃地把学生守则那几条简短地说了说就走了。

划重点,你要认真听喔!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女孩扯着骰子领子努力让骰子站得正一些,把皱巴的衣服抚平。下一秒就主动牵起了骰子的手,略做娇羞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人群一阵哄笑,骰子嘴里说着:你愿意个啥?啥你就愿意了?眼睛却忙叨叨地扫向人群。来来回回好几圈,骰子不惜踮脚,心里想着小喵是个不爱凑热闹的,她这会子应该在教室里学习。下一秒就感觉不远处大树下站着的两个女生,有一个是小喵。小喵正在那笑呢,骰子有点受不了,刚想挣脱掉那女孩的手,就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地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蒯饭的大勺。那女孩叫着“妈!妈!”,眼瞅着不管用,撇下骰子撒丫子就跑,可惜有些胖跑不过自己亲妈,被逮着劈头盖脸一顿骂。

骰子不跟你说,那是怕丢面。老三老四老五他们不敢跟你说,那是因为他仨和别人说漏了嘴,最后才传到那女孩耳朵里去,算起来他们是罪魁祸首。我不跟你说,那是还没来得及。你走了三天,感觉像过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你,自然是聊聊你聊聊我,聊聊你和我,哪还有功夫把时间分给别人。嘿嘿,自私是自私了点,情不自禁,没招!

后来我的额头也被你点了,老三他们也被你罚了,到了骰子这,你闷不做声拿起刀刻起了小木头。第一天,我们几个聚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过去了。第二天,你还不管我们,任我们胡闹折腾。第三天,老三实在按捺不住,凑到你跟前提议:半路上截住那女孩,也揍她一顿。你没吭声。老五一看不灵推开老三说:我打听了,那女孩有双“冠军鞋”,穿上就能拿第一,咱给她偷出来,看她还怎么拿第一。你抬眼皮梢了老五一眼,我拼命踩老五脚后跟,老五也顿过神来。你最恨“偷”,老五犯了大忌讳。

骰子坐在门槛上,撕着门上晒得泛白的对联,恶狠狠地说:“腰花”说那女孩抽烟,专爱藏在她肚子那里的一个内兜里。还在校外聚众打架,她有一把短刀,就藏在学校厕所顶部的那根横梁上。把这些都告诉校长,让她的体育特长、保送加分全部泡汤。你停下手里的动作,犀利地看着骰子:你给了“腰花”多少钱?她是谁?她就是个疯子,你去招惹她干嘛?全校女生都是她的敌人,谁敢风头比她盛,她都要想尽办法把人弄下去,弄不下去就毁了人家。再说了,你没蹲坑上偷偷抽过烟吗?你没踩着厕所边上那棵大柳树翻墙出去玩游戏吗?你没跟人家约过架吗?来个我举报你你举报我,搞得两败俱伤,何必?

“我买甜瓜了,你们谁吃?”小喵拎着袋子走进来,看一眼骰子,惊觉屋子里气氛不太对,眼睛问询地看向我,吐了吐舌头。“吃!吃!哪里买的甜瓜?”我努力回应着,“走,我和你去洗几个,我们都尝尝。”

我故意搡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太严肃,我们都噤声了。骰子前后脚跟了出来,老四追着送上一句:别干傻事,你差点被那妮子当枪使了。“腰花”是老四家门上二爷爷的孙女,生得倒是漂亮,就是这脾气不太美丽。打小在“腰花”这里,老四就没捞着什么好,心生怨恨又奈何不得便叫她“丑妮子”。

“腰花”五岁上,她爹就因为偷盗电缆被判了刑,她妈一个人拉扯她,也不容易,总盼着她爹出来了能变好。谁成想她爹提早出来后也不着家,整天在市里搂着个年轻女人瞎晃荡,不到一年又进去了。她妈天长日久得了病,觉得没啥指望又怕拖累孩子,趁孩子去上学喝了敌敌畏。刚送去医院的时候,看着人还行,很快进入昏迷宣布脑死亡。人们竞相在看望的时候,安慰“腰花”:闺女,好好照顾你妈,她怪不容易。有昏迷七天醒过来的,你别泄气。另一个信誓旦旦:什么七天,人家是七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七八个妇女聒噪得很,最后都被东屋大婶子给撵走了。“腰花”感激地看一眼,鞠了一躬。

四年以后,她妈走了。帮着一起照顾她妈,供养她的爷爷奶奶也心力交猝,身体大不如前,在第二年第三年上,分别离开了她。有个二叔,打小就见过两三面,现如今不知在哪。还有个大姑,在市里开大超市,要把她接过去住,她不愿意,非要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妈说堂屋正中间那张桌子上摆着她妈、她爷、她奶的灵位。人们都说她晚上睡觉在枕头底下放一把镰刀傍身,有些打光棍的、不要脸的臭男人天天想东想西,有胆子大的翻墙进去被她用镰刀伤了耳朵和大腿。没几天都知道她是个不要命的,不好惹,便再也没有人对她心存幻想。

慢慢地都在传她攀上了高枝,使了狐媚功夫。她消失了几个月,学校这头也没请假。再回来时她后面跟着一头小狼崽。都说她去大西北找了她二叔,她二叔犯了事也进去过,好在还知悔改,就是老婆孩子跑了。她二叔一路走一路问一路做点零散活计,最后寻到了大西北。走不动了只能留下来歇息,歇息了个把月忽然就不想挪窝了。在大西北认识了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养了十几只狼。她二叔没少帮这老两口,这老两口也没少给她二叔做好吃的。一来二去,老两口就把她二叔认作了干儿子。她二叔先后送走了这老两口,也算是养老送终了。自己爹娘没能赶上,也算是了了心里这桩子苦事。

人们看着小狼崽子稀奇,却更关心她二叔:你二叔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腰花”头一扭,上眼白多下眼白少地看着那人: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人顿时火冒三丈,作势扑上去,碍于小狼崽子,又退了回来:行,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等着!“腰花”回转身,双手叉腰:行啊,我等着,等着你来喂狼!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瘪犊子玩意!那人被骂红了眼怒不可谒,要不是后面几个大老爷们拉着,劝他算了提醒他“腰花”的二叔可养了一群狼,估计他得把“腰花”劈成两半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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