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布灾难 全民抗鼠疫(2 / 2)

张先生五十多岁,他靠卖草药起家,家里有老婆,一儿一女。因为读过书,前几年还做了私塾先生,成了有头有脸的学问人。

两天前,他上了一趟街,回来路上就发烧咳嗽,正好撞见防疫队,直接给送去了疑似病院,当天就确诊了,之后,再没见过家人。

按防疫规定,确诊病人不让家人看望,死的人太多了,能少死一个是一个。可这个张先生是个老学究,见不着家人,他就闹,就骂,说这不是治病,是关犯人,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这天,他跟看守说了点可怜话,趁看守不留神,就悄悄的摸出了房门,撒腿就跑。看守发现了去追,他像疯了一样,从屋檐上掰了根冰溜子向看守扔去,差点扎到看守的脸上。看守见追不上他,开枪打伤了他的腿,把他抓了回来,他还在不停的骂,到了晚上就发病断气了。

人们来不及处理死去的病人,尸体只能由警察和杂役拖去东大河边上,而防疫工作队的主要工作是到病人家里及房屋四周消毒,控制人们出门,对正常人实行居家隔离,同时进行打鼠灭蚤。

每天晚上,街上都有人悄悄丢尸体。很多人不愿警察上门,不相信西医消毒,不知道鼠疫病人的尸体会传染。没人愿意被关起来,更没人愿意相信,染了病的亲人彻底没救了,隔离治疗工作困难重重。

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八,按照东北的习惯,准备好了过年的杀猪菜,这天就要蒸馒头了。

清晨6点,乌兰浩特上空笼罩着灰色的霾,不见一缕炊烟。一挂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大道上,车轮碾在雪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车夫坐在车耳板子上,屁股一颠一颠,指指前面路口,对车上的人说:运尸队刚清完一趟,没歇气又去收尸了,今天死的人多。所有的尸首都要运往东大河,说要集中火化。特木尔巴根、玛尼巴达喇、萨嘎拉扎布等领导已经去往东大河的路上了,他回头看了看车上的两位杂役,咳嗽一声,掀开口罩吐了口痰:咱们直接去停尸场。

车老板沉默一会儿,又挪了挪屁股说:昨天巴布斯没了,先是被传染,接着把自己反锁在隔离室,吃了安眠药,发现时早已断气了。要不是巴布斯大夫,我家就死绝了,说着眼里噙满了泪花。沉默了一会,车老板接着说:我家有四口人,老娘、媳妇和八岁的儿子。一个月前,老婆去街上一家糕饼店买点心,钱还没付,卖点心的丢下秤盘子跑了。糕饼店里突然炸了窝,原来是店老板死了。我媳妇边看热闹边等着付钱,最后拎了包不要钱的点心回家了。

媳妇到家就干活,洗了半桶衣裳,做了全家人的饭,还喂了牲口,忙活完,一屁股坐在马棚里,不想起来。我娘过去看,一摸脑门,滚烫,就熬姜汤,给她捂上被子发汗,前后没俩小时,就咳得喘不过气了。我一看不行,套上马车要去找大夫,一开门,撞见一群裹着防护服的人,带队的正是巴布斯,他说糕饼店的老板是鼠疫死的,接触的人都得隔离。

巴布斯大夫一上来先给我们戴口罩,防疫队给每人量了体温,要把我媳妇送去疑似病院,其他人送接触隔离间,我不同意,要亲自照顾媳妇,孩子娘也闹。我当时还弄不清楚,以为是要抓我们蹲号子,进了隔离室,没打针没吃药,先把我们一家子分开关了。

车老板扬起鞭子使劲抽在马屁股上,吆喝一声接着说:隔离七天后,媳妇和老娘死了,我和儿子活了下来。我把儿子送到亲戚家,自己赶着马车加入了收尸队。我的命是抗疫队救的,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过去咱是个怂包,但死人见多了,又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啥也不怕了。

车老板抹了抹额头,揉掉眉毛上的冰碴子,不再说话,解开口罩,点了根烟,使劲抽两口丢掉,又系上口罩,继续往前走。马车前见到了一具尸体。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倒在路中央,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身上结了一层薄冰。两个差役从车上取下一片毛毯,小心的为他裹好,抬上了大车。车老板说:走路歪歪扭扭栽死的,肯定是鼠疫,这症状,跟得了病的老鼠一个样。紧接着,又是一具,身上卷着铺盖。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从城里走到停尸场,一路见了五个死人。

停尸场,没有坟,只有棺材和死人,棺材摞着棺材,死人压着死人,一路堆过去,几里地望不到头。不少棺材还敞着口,有的尸体从里头掉出半截紫黑的手脚搭在薄薄的板材上,结了一层霜,还有些没入殓的尸体直接搁在雪地上,身体僵成扭曲的姿势。

排在第一位的是阿拉坦巴根,第二的是巴布斯,接着是二十多个因公牺牲的人,特木尔巴根为他们每人做了一口简易的棺材,一顺水的摆放在最北端。他们当中有机关职员、学生和社会各届人士,都是在开展宣传和普及疫病防疫知识、打鼠灭蚤、处理污水、保护水源、打扫卫生、现场消毒、站岗放哨、管制交通、划定隔离区、切断传染源、处理尸体等工作中被传染的。

阿拉坦巴根是自杀的,连日来,他一刻不停地奔波,不是在疫区巡视,就是在实验室研究。那日,阿拉坦巴根巡回检查隔离区,疑似区内有个小姑娘,叫阿柔娜,16岁,长得好看水灵,见了阿拉坦巴根就闹着要回家,说自己不是黑死病,阿拉坦巴根告诉她:孩子,你已经是确诊病人了。阿柔娜吓懵了,瞪大眼睛看着阿拉坦巴根大夫,嘴角一撇,要哭出来,阿拉坦巴根大夫连忙跟旁边的人要了个新口罩,给她戴好说“没事”。阿柔娜半张脸蒙在口罩里,两眼吧嗒吧嗒掉眼泪,一声也不吭。

忽然,小姑娘像疯了一样扑向阿拉坦巴根,撕他的防疫服,扯掉了他的口罩,并在他的脸上挠了两道抓痕。旁边的人用木棒打昏了阿柔娜,她才算停止了撕扯。

当晚,阿拉坦巴根知道自己被感染了,把自己锁在房内,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重重地抽了一口,心中一点都没感觉到害怕,只是有种重重的压抑,那是一种感情上的压抑,长时间无法宣泄造成的。阿拉坦巴根吸完烟,用手术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每天死的人太多,赶制棺材来不及,后来的尸体就直接拉到停尸场堆积。地面冻得跟石头一样,尸体就地排放。这里的尸体已经堆了两千多具,排列长达二里多地。自从隔离开始,乌兰浩特更加人心惶惶,除了疫情,还有无家无业的流民无处安置。疫情蔓延,无力可挡,这些人凶多吉少。隔离已经做到位,死亡人数却与日俱增,尸体不烧,鼠疫就不灭。

一些警察和杂役把棺木聚集在一起,搭成有空隙的长廊状,又将无棺木的尸体堆在上面,洒了许多柴油,然后在上风头点燃,刹那间大火燃烧起来,正直三九天,天冷风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焰瞬间映红了半个天空,窜起的黑烟有二里地高。火光中传来噼噼啪啪火烧木材的声响,处于下风头几十里的地方,都能闻到肉体烧糊的味道。

大年三十,本是家家欢乐过新年,鸣放鞭炮的时候,可这一天,整个乌兰浩特市区听不见爆竹声,只见东大河方向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大火足足烧了七天,才在浓浓的黑烟中渐渐熄灭,留下一堆黑灰和残骨。

1946年2月,苏联派来专家并运来大批药品,加之乌兰浩特及周边地区人民的奋力抗疫,直至清明时节鼠疫才渐渐平息下来。

特木耳巴根长长舒了一口气说: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胜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完于春分,灭于清明,止于立夏,这个规律,我们智慧的老祖宗在很久以前就掌握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场巨大的灾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日本人种下的罪恶祸根。

这次鼠疫,蔓延18个旗县,据不完全统计,兴安盟地区有感染病人和疑似病人47522人,死亡39097人,其中不包括苏联红军死亡的二百三十六名官兵。据估算,在当年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这个数据比实际死亡数据要少许多。

那一年,兴安盟是疫情重灾区,黑死病传染了每一个村屯,在人们心中留下的阴影至今还在。

在疫情总结会上,特木尔巴根说:整个防疫工作参差不齐,有的做得很好,有的地方简直就是一地鸡毛。这次疫情就像一面照妖镜,我们还没把病毒整明白,病毒就已经帮我们检测出商人的良知,专家的素养,医生的操守,民众的无知,人性的贪婪。

玛尼巴达喇说:更不能容忍的是,一些地方的政府和官员懒政、蠢政、庸政、利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没有利益的事不干,不利于政绩的事不干,不利于自己的事不干,在大疫面前自私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

哈丰阿说:权力一旦落入流氓之手,那将是所有人的灾难,积德永远斗不过缺德。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人不行那就是干啥啥不行。为此,疫情之后,东蒙古自治政府做出决定,对那些弄虚作假,不担当、不作为,关键时刻经不住考验甚至临阵退缩的干部,果断予以调整,撤换掉一批贪官、庸官,使干部队伍素质得到了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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