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那十里红妆的情意(1)67(1 / 2)

婚是邱诚实在世时结的,邱诚实第一个得知的消息,他要给“你姨”准备什么十里红妆。邱采薇的老家没这个风俗,是那商人老家的旧俗,是富裕之地的旧俗,“你姨”拒绝去富裕的大城市过惬意的生活,可见也是重情重义。

从前的大户人家,为即将出嫁的姑娘精心准备从生到死的全部开销,衣服、首饰、日常用品、钱,不光为体面,更是希望这姑娘到了婆家,能得到尊重和厚待。承挑嫁妆的队伍越长,彰示这户人家越富有,压轴的嫁妆是一口棺材,棺材也大有讲究,木料、漆色、工艺都分档次。

邱诚实竟要为“你姨”做一口上好的棺材,被笑话如今哪用得上,他改为做一个骨灰盒,又被劝晦气。可他咬定了,辩解晦不晦气的看个人怎么看了。“你姨”不嫌晦气,还挺盼的,谁曾想呢,邱诚实木匠做不好,瓦匠做不好,干啥啥不行,却把骨灰盒做的像模像样的,据说是求了一个有名的木匠师傅七天七夜,又在人家家里连吃带住七天七夜才创造出的。

现在这年代,哪还能挑担上路,根本摆不了十里挑夫的排场,人不顶用,靠汽车,高档的汽车比再多的人都气派,情意也不顶用,气派,是东西气派。再说了,撑气派,“你姨”的老公要撑的,轮不到邱诚实,那么大的老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对“你姨”一见钟情。

“你姨”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受是受过点罪,到了,老天爷却没忘疼她。呼拉拉的大汽车排的看不到头,每辆车前都系上了大红花,全县城的女孩都跑出来过眼瘾,个个脸上红扑扑的,被感动了,被嫉妒到了。邱诚实备的嫁妆只能摞在一辆大卡车上,摞得高的吓人,却不引羡慕,反成累赘了。在高速口捆绑了半天,搬运的工人不知实情,抱怨“你姨”嫁了个大老板,还拖着这些破烂干什么呢,把“你姨”急的,交代又交代千万别磕碰到,嗓子喊哑了。

“我爸送亲了吗?”

“他不肯和我们坐一辆车,如今问谁去。”

邱采薇怔怔地想着,她也无从得知爷爷奶奶在她父亲的葬礼上的反应。那天她被焦庄遣去照看母亲,无比悲痛的她,木然地跟在一个貌似远不如她悲痛的女人后面,对到场人的行为举止毫无印象,对于这场葬礼,唯一记住的是弯绕曲折的路,和两只慌里慌张的孱弱脚尖。

这种记忆,和所谓本该刻板的存在格格不入,倒使她原谅了一些自己面对沈澄笠时的乖张。她没有和他讨论过内心的波涛,他便不问,话顺应地少,她在宽松的氛围里,可随意决定打量他的脸,或者打量其它,或者微闭眼,应生的轻松,如同独坐坡头,眼波潋滟西山的晚霞,自然升起的念头里,邱诚实活着挺好,走了,也没特别不好。

然而也并非任何事怎样都行,邱采薇时常忆起迟鎏作为围观的、无关的人,窃窃私语:“在孩子高考前死,脑子出问题了吧,这个邱采薇心理上能不留毛病吗,哎,沈边陲,你去点拨点拨她,让她离咱们儿子远点,别让她把澄笠带坏了。她觍着脸跟着我儿子想干嘛,还指着嫁过来,把她不要脸的老妈带过来啊!沈边陲,我告诉你,我要求不高,正常人家的女儿总能找到吧,遍地好路,非踩个烂坑!我就这么个儿子,她要嫁过来,我死给你们看!”

迟鎏喋喋不休,每个字都淌过苦海印在邱采薇的血液里,那是一个母亲的苦海,倘若当时沈边陲追究着反驳,搞不好她真能一头撞在墙上。而淌在邱采薇的血液里,邱诚实宽厚的遗脉,让她时而低头试图探究苦海的深度时,竟觉得迟鎏在说这些话时,连换气的间缝也没掐错,顺风顺流的正确。

一个人成长的某个标志,大概是开始学着权衡,不再光顾自我感受,而在意起怎么做才合适,合适没有标准,是理智和感性的决斗,决斗的标准是人心定的。

邱采薇为这个男孩定的标准粗劣而俗套,“为他好”。他值得拥有更广阔的人生,更明亮的女孩,她不过是雨季里,在他青春的上空盘旋片刻的蜻蜓。高考倒计时的日子,邱采薇不敢推开沈澄笠,任他做一只尾随的蜻蜓,陪她走过弯曲曲折,乱七八糟的路,高考结束后,权衡成了决绝。

她终将他推开了,他们远离、靠近,永远的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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