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他冲正与他四目相对的荼蘼说,从前你道我没能遵守承诺替你祖父报仇,但今日你放心,他若敢伤你,我必叫他血债血偿。

语毕,在庞霍的瞠目结舌里,他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身后的兵卒得令执抢,以围剿之势包抄上去,同庞霍的党羽斗在一处,双方兵马数量悬殊,胜败转瞬即分。

庞霍眼见不妙,攥紧手中唯一一张底牌,往西首后撤。

荼蘼被他右臂牢牢箍住脖颈,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的挪,只觉呼吸滞塞,眼前无数星光在打转,窒息感愈加沉重。忽然,禁锢她的那只手触到了她下巴。汗液的黏湿令她找回些许清明,下意识的张口往唇下那只手臂上啮去。

这是思维中被拘押时单纯的想挣脱束缚无厘头的一次咬,她想脱离那只手臂的掌控,脑袋为四肢百骸未痊愈的血淋淋的鞭痕与灼伤刺激得昏头转向,这一张口,完全与周遭紧迫的情势无关,是故颇出庞霍意料之外。

人体身上唯齿力最强,荼蘼两排牙齿一合,重逾千斤之压,直咬得庞霍胳膊肘鲜血飙溅。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双目赤红,挥剑就往荼蘼后颈斩落。

气急败坏的后果是,他忽视了自己眼下四面楚歌的出境,目标一锁定荼蘼,筌卿立即有了可乘之机,他见缝插针,在庞霍朝荼蘼落剑的电光火石间,他一个箭步冲将过去,手中长剑自敌人前胸直透后背,混淆着刺目的殷红,生生镶嵌在了那具肉身之中。

与此同时,庞霍手中兵刃距离荼蘼的脖子仅仅只剩三寸,然后便给筌卿夺去,他死不瞑目,尸体倒下时,圆睁的瞳孔里盛满不甘,而荼蘼,则晕在了筌卿怀中……

待她苏醒时,京城派来的驻守轮流军已至,接替工作之后,筌卿麾下的大批军队已骑着战马离开了木骆尔沙漠,驰骋在回京城的途中。

荼蘼原本睡得酣畅淋漓,因道路陡峭,在马车里颠簸震荡,触动身上已被清洁处理妥当的伤口,生生痛醒。

她从矮榻上坐起,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昏厥之前的场景,不寒而栗中亦有侥幸的欣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虽然她亦不知喜从何来。

身旁有时而细匀绵长,时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偏头一看,她忍不住笑了,筌卿那厮,竟躺在她对面的短木板铺就的矮榻上,因平面狭窄,那横卧的姿势颇为别扭,双足并拢,膝盖弯曲,哪有平日半分四仰八叉的形容。瞧那拘谨的模样,似乎是忧心睡眠中会意外踢到她。

虽然平素五大三粗,可日常琐事中,还是心思细腻的男人。

但,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人,即便筌卿在金戈铁马中威风,轻袍缓带时谦和,却总是有些不大不小的改不掉的臭毛病。

譬如,踢被子。

每错,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已有半截被他踹到木板上,扫着灰尘。

荼蘼抬足下榻,走过去替他拈好,一迈步,才发觉身上披了一件不知是谁缝制的貂裘绒袄,温暖的热度被裹得严严实实。

衣襟里温暖洋溢,露在棉袄外的手却冻得通红。她掀开车帘一角,探外窥望,不禁一愣。

除了一望无际的兵卒军队,车外是铺天盖地的鹅毛飞雪。距离荒漠已远,四周的景致焕然一新,全是沙漠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崇峰峻岭,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仿佛天地间被净化得不余半缕杂质。

眼下正是值腊月廿四,是北方降雪飞霜的时节。

荼蘼生活在戈壁荒漠数年有度,幼时关于雪的记忆已然模糊,这一次陈故重温,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惆怅清续。

她伸手出帘,接住两片晶莹剔透的雪,捧在手心,凉凉的,是沙漠里不存在的冷寒。梦醒时分,梦里梦外,冰火两重天。

你喜欢雪?身后乍然响起筌卿的声音。

犹如平地惊雷,荼蘼叫了声哎哟,回头觑他兼怼他。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连忙抱胸。臭不要脸,企图占姑娘便宜!

他惺忪的眼睑越睁开越大,姑奶奶,我又哪里得罪你啦。

荼蘼俏脸一红,啐了一口。你平白无故与我乘同一辆马车,孤男寡女……

筌卿敲他的头,小小年纪,脑袋瓜里尽装胡思乱想,因担心来不及在春节赶回京城,遂为了省时,只赶制了一辆马车,我也受了伤,无法驾马。

说着,他背过身,撩开衣袍,将脊梁上的两道触目惊心的血壑呈给她瞅。

虽敷了药,却填不满那样深可见骨的尺度。

瞧,可不比你轻松多少啊。筌卿做出无辜的表情。所以,不要脸什么的,休提。

荼蘼脑门上浮起三条黑线,他伤患虽然惊心动魄,可压根不及她所遭受的荼毒好吗,他是九死一生,她却生不如死。

彼时面对无数残暴的凌虐与严刑拷打时的恐惧与绝望,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才不想再度尝试。

她只是保持沉默,然后就沦落至此地步。

而那一场斗争,也在她身上留下了丑陋的印记。

如今的她,即能诠释体现。

头发因被炭火炙焦,影响了今后的发质生长与健康情况,其后被女仆拿剪刀全剃光,左脸颊也划破了两道口子,毁容毁得一塌糊涂。

照铜镜时,她发出崩溃的尖叫,再次不堪重负,晕倒。

女孩子生命最隆重的三件事,分别是容貌,清誉,以及婚姻对象。而长相排在第一位,足已见得它于女孩子而言的重要性。

因为破相,荼蘼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准确的说,回京城的途中,她一直是颓败萎靡,自暴自弃的状态,仿佛毁容便如天塌穹陷。

为了避嫌,不引起流言蜚语,她选择自吃闭门羹,除应付人之三急时裹着面纱下车,白昼便屈身缩在车内,拒绝面见除筌卿以外的任何人,虽然军中将领大多见过她狼狈的形容,但一路上行人无数,何况女孩子先天对容貌有着强烈的偏激,丑陋是克制性天敌,需要蒙住头进行遮掩。

筌卿安慰说,你是为大挝而牺牲,回头我向皇上谏言一奏,待吾皇昭告天下,你定是名垂千古的巾帼。

荼蘼暴躁的冲他吼,你去毁一次容试试,我不稀罕名垂千古,什么巾帼,我只是一位……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筌卿无奈接话,扶额。都是陈词滥调,你推陈出新几句吧。说着伸出手去,拿来。

荼蘼懵逼,拿啥。蓦地记起一事,霎时恍然,但一想到藏兵符之地,情不自禁的面红耳赤。她往车外一指,你先下去,待我取给你。

筌卿大骇,你藏在了身上,难道庞霍麾下那些党羽没搜过。提到搜这个字眼,他脸上也腾起一片红霞。

当然会搜,他们,他们在我身上上下其手……

荼蘼语音呜咽,近似哭腔,她没有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将茅头对准筌卿,嗔怒。追根究底这都怨你,丢这劳什子给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筌卿表示自责,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

荼蘼踢足抱怨,日后我若因此嫁不出去,你就要负责。

他哭笑不得,这个无需忧心,我担保你一定是列君的抢手货。

她褪下足底长靴,撩起裙摆,将一双小巧玲珑的赤足露给他看。兵符乃硬质材料所造,哪怕贴身也无所遁形,但那些士卒哪里又能想到我将其用特殊黏液粘在了脚底板上,你赶紧取下来纳好,我再也不想见到这玩意儿。

筌卿捏起她足踝,将那枚烫手的兵符抠了下来,收入囊中。此乃汗马功勋,我给你记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荼蘼穿戴好鞋袜,轻蔑。想要的赏赐你给不起,给得起的我不需要,又何必浪费口舌。

事实是,她绕一大堆,浪费的口舌更多。筌卿说,纵使黄金万两,我赏不起,吾皇自能满足你的心愿。

黄金是好东西,只是我暂时用不着那许多,这个赏赐先让你赊着,待日后需要再向你讨,别食言即可。荼蘼想了想,没找到要讨什么东西,遂采用记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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