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72节(2 / 2)

  “上梁不正下梁歪,高良姜也好,羌独活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东西精明着呢,他若真写了医书,只要他没瞎了眼,便不可能传给他那两个弟子。”居白英冷哼一声,“那老东西最在乎他那贱种儿子,他若再多活几年,等那贱种儿子长大一些,定会把医书传给那贱种儿子。那老东西患了风疾,连他自己也治不好,没能多活这几年,最后还是被毒死的,真是苍天有眼。”她这话说得极怨毒,可见她对刘鹊的恨意有多深。

  宋慈略微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刘扁和刘鹊都曾为韩太师看诊治病,不知他们二人可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得罪过韩太师?”

  居白英把头一摆,道:“自打知母死后,我极少踏足医馆,从不关心医馆的事,他们二人给谁看过诊,得罪过谁,我全不知道。”

  “既是如此,那便叨扰居老夫人了。”宋慈不再发问,拉开房门,离开了正屋。

  辛铁柱和许义等在屋外,高良姜和石胆也在这里等着。高良姜又凑上来问宋慈查得怎样,似乎对宋慈查案很是关心。这一次宋慈没理会高良姜,带上辛铁柱和许义回到了医馆大堂。

  刘克庄等在大堂里,见宋慈回来了,朝宋慈轻轻点了点头。宋慈不做停留,叫上刘克庄,离开了刘太丞家。

  出刘太丞家后,宋慈的脚步很快,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放缓脚步,问刘克庄道:“如何?”

  “我照你所说,故意留在了医馆大堂里。”刘克庄应道,“你们走后,那两个叫远志和当归的药童,拿了扫帚抹布,在大堂各处清扫擦拭起来。那个叫黄杨皮的药童站在一旁,说他们二人今日倒是勤快,不用使唤便知道洒扫。黄杨皮明明也是药童,比远志和当归还小一些,却不去帮忙,反而不断地挑刺,一会儿说这里没扫到,一会儿说那里没擦干净,他们二人不敢还口,只是埋头打扫,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借口说要买些上等人参送人,叫黄杨皮带我去了药房,在里面挑选人参。我故意挑选得很慢,尽可能在药房里待久一些。过了一阵,远志和当归进来打扫药房,他们二人把百子柜擦了一遍,把药碾子、研钵、脉枕、通木和一些叫不上名的器具全都清洗了一道,又擦拭了针灸铜人,把针囊里的银针取出来整理清点,最后把一大堆用过的火罐清洗了一遍,差不多有七八十个之多。我随意挑选了一株人参,让黄杨皮给我包好,就从药房里出来了。没过多久,你们便回来了。”

  宋慈听罢,微微点头,道:“果然如此。”

  “果然什么?”刘克庄不解道,“你叫我盯着药房,我到现在还没明白呢。”原来之前在医馆书房里,宋慈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话,就是让他找借口留在医院大堂里,一刻也不转眼地盯住药房。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宋慈道,“但还有一个疑问,需要立刻去查清楚。”

第八章 蛤蟆附骨

  宋慈这话说得很是平静,刘克庄却听得极为惊讶。他没追问凶手是谁,尽管他对此甚是好奇,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葛阿大曾在净慈报恩寺后山,目睹过骷髅头爬坡,你我一直当他是喝醉后看花了眼,把石头错当成了骷髅头。”宋慈道,“可万一他没看花眼呢?”

  刘克庄把头一摇,道:“骨头是死物,怎么可能自己动?更别说什么爬坡了。”见宋慈始终面带疑色,又道,“你既有此怀疑,那便走一趟净慈报恩寺后山,大不了把那片土坡翻一个遍,查清楚不就行了。”

  宋慈应道:“我正有此意。”

  说走便走,四人当即西行出城,行过苏堤,来到净慈报恩寺后山,到了发现刘扁尸骨的那处土坡下。

  那块灰白色的石头,还搁在土坡下。宋慈以这块灰白色的石头为中心,吩咐许义往上,刘克庄往左,辛铁柱往右,他自己则往下,四散开来,寻找有没有散落的骷髅头。

  一路沿山坡向下,在满是落叶和荒草的山林间,宋慈搜寻得极为仔细,但一直没有发现。另外三个方向也没有传来声音,可见另外三人同样没有发现。就这么往下搜寻了数十步,行经了好几座坟墓,林间出现了一个方圆丈余的小水坑。这片山林是一片坟地,立有不少坟墓,修坟时堆土不够,便会在附近取土,因而留下了一些坑洞,雨水积留其中,便形成了水坑。这样的小水坑,在后山上还有好几处。坑里的水是夏秋多雨时节积下的,如今已是寒冬,水已减少了大半,剩余的水面漂满了枯枝败叶,成了有些发黑的死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宋慈从旁边绕过,往下搜寻了几步,忽然停步回头,目光落在这个小水坑上。

  他想了一想,折了一截树枝,回到水坑边,将水面上漂浮的枯枝败叶拨开。他想看一看水下有什么,但水色发黑,根本看不清楚。他将树枝插至坑底,水不算深,顶多没过膝盖。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脱掉鞋子,将裤脚高高挽起,下到了水坑之中。

  正月里的水冰冷刺骨,再一搅动,淤泥腾起,水色变得更黑,臭味也更加浓烈。宋慈忍着冰冷和臭气,卷高袖子,将手伸入水下,仔细地摸寻起来。坑底满是枯烂的树枝,在接连摸了好几把枯枝后,他指尖一紧,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摸了摸这个硬物的外形,眉头不禁一皱。他用双手环住这个硬物,将其捧出了水面——那是一个人头,一个已成骷髅的人头。骷髅头出水时,是倒转过来的,带着淤泥的黑水从两个眼孔中汩汩流出,仿若眼泪在不断地往下倒流。

  寻常人拿起死人头骨,只怕早就双手一抛,有多远扔多远,宋慈却是如获至宝,捧着这个骷髅头走出了水坑。他顾不得满手满脚的污泥,先将骷髅头里的泥水倒空,然后凑近眼孔,朝骷髅头内部看了好几眼。在看清骷髅头里藏有什么东西后,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取出手帕,简单地擦了擦手脚上的污泥,放下袖子和裤脚,再穿上鞋子,然后抱着这个骷髅头,原路返回了那处土坡下。

  刘克庄、辛铁柱和许义已将各自负责的方向搜寻了一遍,在没有任何发现后,先后回到了土坡下等着。望见宋慈抱着个骷髅头从林间走来,三人都是一惊。

  “找到了。”宋慈一直将骷髅头抱至三人的面前,方才止步。

  刘克庄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人尸骨,但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头骨,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道:“这是……葛阿大看见的那个骷髅头?”

  “应该是的。”宋慈将骷髅头放在那块灰白色的石头上,“你们过来看看,这头骨之中有什么?”

  三人先后凑近,透过骷髅头上的孔洞,朝内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又疑惑的神色。

  “里面是……一只癞蛤蟆?”刘克庄看了好几眼,很确定骷髅头里面有一只比拳头还大的癞蛤蟆,但还是禁不住为之诧异。这只癞蛤蟆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只是时下天寒地冻,为何会有癞蛤蟆出现?

  “不错,是一只蛤蟆。”宋慈抬起手来,指着土坡下葛阿大等劳力曾取过土的位置,说道,“倘若我没猜错,这个骷髅头的下半身骸骨,应该还埋在这片土坡之下。”

  刘克庄、辛铁柱和许义闻言转头,朝那片土坡望去。

  “许大哥,”宋慈把手一伸,“可否借你佩刀一用?”

  许义取下腰间佩刀,交到宋慈手中。

  宋慈走到那片土坡下,将佩刀插入土中,一下一下地撬挖起了泥土。随着这阵撬挖,坡上的泥土一块块地剥落,很快,有白惨惨的骨头从泥土里露了出来。

  又一具尸骨出现了。

  宋慈停止了撬挖,道:“当初为了给虫氏姐妹和袁晴修筑坟墓,葛阿大等人曾在这里取土。这土坡下正好埋着一具尸骨,倘若当时他们再多挖一两锹土,只怕便能发现这具尸骨。”他朝放在石头上的骷髅头看去,“骷髅头中的这只蛤蟆,想来是钻入头骨之中冬蛰,却在取土时被惊醒。取土之后,这片土坡本就泥土松动,蛤蟆再一动,头骨便滚了出来。这只蛤蟆被压在头骨之下,挣扎跳动时,头骨便跟着移动,这一幕恰巧被返回的葛阿大瞧见,被醉酒的他看成了是骷髅头在爬坡。葛阿大被吓走后,这个骷髅头跟着蛤蟆移动,想是最终沿着山坡滚了下去,落进水坑之中,蛤蟆困在里面出不来,被冻死在了水里。第二天葛阿大再回到这里时,找不见骷髅头,便依薛一贯的指点在土坡下挖掘寻找,不承想附近还埋着刘扁的尸骨,被他碰巧挖了出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刘克庄本不信葛阿大目击骷髅头爬坡一事,但如今宋慈已找到骷髅头,又在土坡下发现了另一具尸骨,哪怕这事太过离奇,却也由不得他不信。他道:“那这具尸骨又是谁?”

  “我也不知是谁。”宋慈道,“这具尸骨掩埋的位置,与刘扁的尸骨只相隔不到数步,说不定有所关联,挖出来看看便知。”

  辛铁柱一听要挖掘尸骨,上前道:“宋提刑,你歇着,让我来。”不由分说,拿过宋慈手中的佩刀,飞快地撬挖起了泥土。他膂力惊人,仿佛察觉不到疲累,一口气将坡上的泥土撬挖了大半,只片刻时间,便将那具尸骨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等到他将佩刀还给许义时,刀尖已出现些许卷曲,可见他撬挖泥土时所用的力气有多么大。

  这具尸骨的身高,与刘扁的尸骨差别不大,但骨架宽了许多。整具尸骨微微发黑,上身与下身反向弯曲,形似一张弓,这与刘扁的尸骨形状极为相似。不单单是精于验尸的宋慈,便连刘克庄和许义,也能一眼看出这具尸骨与刘扁的尸骨是同样的死法,二者只怕大有关联。

  宋慈的目光在尸骨上扫掠而过,一下子定在了尸骨的右掌上。那右掌指骨不全,没有末尾二指,只剩下三根指骨。他凑近细看,末尾二指断骨处平整圆滑,显然是生前便已断去了二指。他胸中顿起惊雷,一个人名掠过了心头——虫达。

  思绪一下子翻回至十五年前,宋慈尽可能地回想虫达的身形样貌。他记得当年虫达跟随在年仅十岁的韩?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护卫着韩?,其人身形矮壮,右手末尾二指缺失,只余三根手指,与眼前这具尸骨极为相符。他望着这具尸骨,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到刘克庄轻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他检查了一遍尸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伤,又不忘在撬挖下来的泥土中拨寻一番,希望像当初发现烧过的通木和獐狮玉那样,能找到与这具尸骨相关的线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宋慈想了一想,命许义下山找来一床草席,将这具尸骨收捡到一起,决定带上这具尸骨,即刻下山。

  四人来到山下。宋慈没有立刻回城,而是去了一趟净慈报恩寺,在灵坛附近找到了居简和尚。新发现的那具尸骨,不管是不是虫达,总之它与刘扁的尸骨埋得那么近,死状又如出一辙,极可能存在关联。当年刘扁是死在德辉禅师的禅房之中,那一晚一同死在禅房里的人,除了卧病在床的德辉禅师,还有一人,是守在病榻前照顾德辉禅师的道隐和尚。

  “居简大师,”宋慈问道,“敢问一年前在大火中圆寂的道隐禅师,右手可是只有三根指头?”

  居简和尚应道:“道隐师叔的右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是只有三根指头。”

  “那他年岁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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