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72节(1 / 2)

  “那就是说,一针刺穿延髓,人会立即死亡?”

  “别说刺穿延髓,便是刺得稍微深一些,便没命可活了。”高良姜奇道,“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慈应道:“我查验刘鹊的尸体时,在其脑后发现了一枚银针,这枚银针深深扎入后颈,其所刺之处,正是高大夫所说的风池穴。”

  一旁的刘克庄听得这话,不免有些奇怪,之前宋慈在提刑司偏厅查验刘鹊的尸体时,在其左耳后发丛下发现了针眼,但他没见宋慈从针眼里取出过银针。

  高良姜极为惊讶,道:“师父的风池穴有银针?”

  宋慈点了点头,不再提银针的事,问道:“居老夫人在家吧?”

  高良姜道:“师娘一直在家,她成天待在正屋,少有出来。”

  “我有一些事,需找居老夫人查问一番,还请高大夫带路。”宋慈前后三次来到刘太丞家,刘太丞家中的人,他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只剩下居白英一人还没查问。

  高良姜因为莺桃的缘故,对居白英这位师娘向来没什么好感,听闻宋慈要去查问居白英,立刻领路前往正屋。

  宋慈正准备跟随高良姜离开医馆大堂,刘克庄忽然道:“宋提刑,跟着你跑了大半天,又是去泥溪村,又是去提刑司,我这两条腿实在是不听使唤了。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等你回来,可好?”

  宋慈随口道:“随你便吧。”说着由辛铁柱和许义随行,跟着高良姜出了医馆后门,往正屋而去。

  来到正屋时,房门紧闭的屋内有低沉的诵经声传出。宋慈正要上前叩门,忽然“吱呀”一响,房门拉开了,石胆端着放有碗碟的托盘,正准备从屋内退出来,瞧见宋慈等人站在屋外,不免有些惊讶。

  “宋大人,你们这是……”

  “我有些事,需向居老夫人问明,眼下方便吧?”

  宋慈问出这话,不等石胆回答,便径直从石胆的身边跨过门槛,踏入了正屋。辛铁柱和许义想随他进屋,他却把手一摆,示意二人留在外面。他环眼一望,打量正屋里的布置。

  正屋比之莺桃起居的侧室,足足宽敞了一倍有余,摆置的家具却极少,只一床一桌一柜而已,看起来甚是冷清。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火气味,乳白色的烟气飘浮在空中有如雾霭。在左侧靠墙的位置,设有一方佛龛,龛内是一尊镀金的佛像,佛龛下摆放着刘知母的灵位,灵位旁立着一盏长明灯,以及一只燃有三支立香的小香炉。地上放置着一个蒲团,居白英身着缁衣,跪于其上,手捏佛珠,正在闭目诵经。听见宋慈的说话声,她睁眼回头,瞧了宋慈一眼,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厌恶之色,道:“我对刘鹊的死一无所知,你用不着来问我。”

  “我不问刘鹊的死。”宋慈应道,“我是为紫草的死而来。”

  居白英微微一怔,随后朝石胆抬起了手。石胆赶紧放下托盘,上前扶起居白英,扶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旁放着拐杖,居白英握住拐杖,道:“你先退下吧。”

  “是,夫人。”石胆看了宋慈一眼,退出屋外,带上了门。辛铁柱和许义都没进屋,带路的高良姜也站在门外。

  “你想问什么?”居白英看着宋慈,左手捏着佛珠,右手持拐往地上一杵,“赶紧问吧。”

  宋慈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走到刘知母的灵位前。灵位旁放有一堆立香,他从中拈起三支,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轻轻插在香炉之中,这才回头道:“听说当初将紫草卖与祁老二为妻,是居老夫人你的意思,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

  居白英见宋慈给刘知母上香,眼神里的厌恶之色稍减,道:“那小妮子抓错了药,险些害了人命,犯下了大错。她一个贱籍之人,没把她卖去青楼妓院,而是卖给祁老二那等良民为妻,已是对她从轻发落了。是她自己想不明白,非要去寻死。”

  “我不是问紫草犯了什么错。”宋慈道,“我问的是,这些年你极少踏足医馆,从未管过医馆的大小事务,为何在紫草抓错药这件事上,你却要突然插手呢?”

  “那小妮子是家中婢女,我身为主母,还不能处置一个犯了错的婢女吗?”

  “居老夫人自然能处置,只是紫草所犯之错,并未真的伤害人命,似乎不至于将她赶出家门,更不至于将她杀害。”最末二字,宋慈刻意加重了语气。

  “你说什么?”居白英猛地一下捏紧了佛珠。

  宋慈神色如常,声音也如常,只是在“杀害”二字的语调上又加重了几分:“我说紫草不是自尽,而是遭人杀害的。”

  “那小妮子明明是在后院上吊死的,家里人都能作证,官府也来人查过,如今时隔一年,你无凭无据,却来说她是遭人杀害,真是……”

  “你要证据吗?”宋慈不等居白英把话说完,取出那截断在紫草颈骨里的针尖,“我今早去过泥溪村,开棺查验了紫草的骸骨,发现她的颈骨里嵌有一截银针针尖。紫草之死并非自尽,而是被人用银针刺入后颈杀害的。她吊在后院,那是有人故意移尸,伪造成了自尽。巧的是,当初紫草死后,刘鹊的针囊里,正好缺失了一枚同等尺寸的银针。”

  居白英盯着宋慈手中的针尖,有些诧异,道:“你是说,那小妮子是被刘鹊杀死的?”

  “刘鹊已死,我虽有此怀疑,却无法找他本人对质,这才来找你。”

  “那你找错了人。”居白英把头一偏,目光从针尖上移开了,“我只知道那小妮子吊死在后院,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这话一出口,她手指拨动,重新盘捏起了佛珠。

  “是吗?”宋慈语气忽然一变,“那刘鹊与紫草私通的事呢?”

  居白英如闻惊雷,转回头来盯着宋慈,嘴唇颤动了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宋慈见了居白英的反应,道:“看来你是知道的。”顿了一下又道,“他们二人私通,是刘鹊逼迫的,还是紫草心甘情愿的?”

  居白英哼了一声,道:“刘鹊那老东西,人老心不老,纳了个歌女为妾,生下个贱种当宝,还敢背着我对家中婢女动手动脚。那小妮子也是个坏坯子,长着一对桃花眼,跟狐狸精似的,自个不知检点,死了也是活该!”

  “所以你才以拿错药为名,执意将紫草贱卖给祁老二为妻?”

  “不错,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该配给祁老二那种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紫草死于银针刺颈,你是当真不知?”

  “我是不知道。刘鹊那老东西,除了看重他那贱种儿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可我倒没想过,他为了遮丑,竟连人都敢杀了。”居白英回想着道,“难怪当初官府的人来查案,他要暗地里塞钱,说什么怕影响医馆的生意,让官府尽快结案,又叫祁老二拉走尸体后尽快下葬,原来人是他杀的。”

  宋慈听了这话,才知道韦应奎当初为何会草草结案。他没再问紫草的死,转而问道:“十年前,刘鹊在将军虫达麾下做过随军郎中,不知他当年为何要从军中去职,来到这刘太丞家,替刘扁打理医馆呢?”

  “那老东西说刘扁在太丞任上忙不过来,没工夫照理医馆,所以才来帮忙。”

  “既然是这样,那六年前刘扁不做太丞回到了医馆,刘鹊为何仍没离开呢?以刘鹊的医术,想必足以自立门户了吧。”

  “我早就劝过那老东西,叫他开一家自己的医馆,不用寄人篱下,可无论我怎么劝,那老东西就是不听!”

  宋慈想了一想,道:“刘扁与刘鹊师从皇甫坦学医,皇甫坦乃声震三朝的名医,生前曾著有医书,刘鹊甘愿留在刘太丞家整整十年,可是为了这部医书?”他记得白首乌与高良姜争辩各自师父著述医书一事时,曾提及师祖皇甫坦也著述过医书。皇甫坦曾多次入宫为皇帝看诊,刘扁能成为太丞,接替为皇帝看诊的职责,而刘鹊只是做了一个随军郎中,加之刘扁在医术上的造诣明显要胜过刘鹊一截,因此宋慈猜想,皇甫坦生前所著的医书,应该极大可能是传给了刘扁。

  居白英有些诧异地看了宋慈一眼,似乎没想到宋慈竟能知道这么多事,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

  “我只是这样猜想。倘若真是如此,刘鹊为此花费十年,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了。他若听从你的劝告,早些自立门户,”宋慈目光一转,朝刘知母的灵位看去,“只怕你年幼的女儿就不会死在这里,如今也已十三四岁,长大成人了。”他知道居白英一直为刘知母的死而耿耿于怀,这些年对刘鹊深怀恨意,是以故意提起刘知母的死,以激居白英吐露实言。

  果不其然,居白英捏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朝刘知母的灵位痴眼望去,老眼中隐隐含泪,道:“知母小小年纪,才只三岁,却知道为我擦手洗脸,见我不高兴,会扮鬼脸来逗我开心,还常去采摘各种花儿,送来给我……真如你说的那样,知母如今有十三四岁,那该多好……”她泪眼一闭,等到再睁开时,老眼中泪水已无,环顾所处的这间正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那老东西执意留在这里,嘴上说帮刘扁的忙,背地里打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他惦记着皇甫坦的医书,那医书在刘扁的手中,听说医书里记录了各种用药精简却又灵效非凡的验方,他是为了得到那部医书,才甘愿寄人篱下。整整十年,他可算是得偿所愿,占了刘扁的太丞之名,成了这家医馆的主人,医书什么的,想必也早入了他手,否则他何以每晚把自己关在医馆书房里?说什么著述自己的医书,我看他是在钻研皇甫坦的医书才对。那什么《太丞验方》,只怕他压根就没写过。他那两个徒弟,居然为了一部不存在的医书争得钩心斗角,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番话,算是把刘鹊寄人篱下到鸠占鹊巢的经过抖了出来。宋慈听罢,想到白首乌曾提及,刘扁所著的医书,收录了许多独到的验方,高良姜曾描述刘鹊所著的《太丞验方》,是汇集了各种用最少的药材治最疑难病症的验方,可见与皇甫坦的医书是一脉相承,或者换句话说,从皇甫坦到刘扁,再从刘扁到刘鹊,三人所著的医书很可能是同一部,是皇甫坦著书在前,刘扁和刘鹊增删在后。想明白这一点,宋慈算是知道刘扁为何要将所著的医书随身携带了,显然刘扁知道刘鹊觊觎皇甫坦传下的医书,因此留了个心眼,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刘鹊多有防范,只是他最终在净慈报恩寺死于非命,医书连同他的家业,甚至他太丞的名声,一并落入了刘鹊手中。

  “倘若《太丞验方》是存在的呢?”宋慈道,“你觉得刘鹊会把这部医书传给哪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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