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57节(2 / 2)

  韦应奎抬眼望去,见乔行简指着书案的外侧,那里摆放着一个圆形食盒。那圆形食盒雕刻着梅花图案,盒盖已经掀起,盒内分为左右两格,一格是蜜糕,另一格是糖饼,摆放得满满当当。这个圆形食盒,韦应奎最初进入书房时便已瞧见,他也打开看过,见里面的糕点一个不少,码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没被人吃过,也就没有过多理会。他道:“下官查看过这食盒,里面的糕点一个不少,刘太丞应该没有吃过。”

  乔行简朝那矮个子随从看了一眼,道:“文修,唤死者亲属进来。”

  文修立刻走出书房,表明乔行简提点刑狱的身份,问清楚大堂里哪些人是死者亲属,然后将居白英、莺桃、刘决明、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等人带入书房。

  乔行简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众人知道他是提点刑狱,除了居白英外,全都不敢抬头直视。乔行简忽然道:“刘太丞是不是不吃甜食?”

  众人都点了点头。高良姜应道:“回大人的话,师父不吃甜食,已有好几年了。”

  乔行简微微颔首。他之前见圆形食盒摆放在书案上,里面的蜜糕和糖饼却没吃过,又听说刘鹊昨日三餐分别吃了河祗粥、金玉羹和雕菰饭,其中河祗粥是在粥中加入鱼干、酱料和胡椒煮制而成,金玉羹是用羊肉和山药熬制的羹汤,雕菰饭是用黑色菰米蒸煮的饭食,大都是咸口,没有一样是甜食,这才有此一问。在得到死者亲属肯定的答复后,他在食盒右侧的梅花图刻上轻轻一按,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食盒中的格子微微弹升了一截。原来这个圆形食盒做工精巧,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中间以隔板隔开,右侧的梅花图刻便是机关,只需轻轻一按,隔板便会抬升而起。乔行简揭开上层食盒,露出了下层,只见下层也分为左右两格,同样摆放着糕点,但不是甜口的蜜糕和糖饼,而是咸口的油酥饼和韭饼,摆放得虽然也很整齐,但明显有几处空位,显然曾有几个糕点被人吃过。乔行简最初看到这个食盒时,曾凑近细嗅,在蜜糖的甜味中,嗅到了一丝韭菜气味。他从食盒的高度判断,食盒内部应该不止一层,稍加寻找,便找到了机关所在。他打开食盒下层,发现了被吃过的油酥饼和韭饼,这才唤入韦应奎和死者亲属加以查问。

  韦应奎见食盒内藏乾坤,不由得愣住了。他来刘太丞家查案已有好长一段时间,却忽略了食盒中还有下层,而且下层糕点还明显被人吃过。这食盒就摆放在刘鹊的书案上,吃糕点的人,极大可能就是刘鹊。韦应奎见乔行简又从针囊里取出四枚银针,显然是要查验四种糕点是否有毒。

  乔行简在蜜糕、糖饼、油酥饼和韭饼之中各取一块,吩咐文修找来四只碗,将糕点放入碗中捣碎,又倒入清水拌匀,再将四枚银针分别放入四只碗中,最后用布封住碗口。如此静置片刻,乔行简揭开封布,取出四枚银针,只见银针全都变成了黑色。他用皂角水揩洗银针,上面的黑色根本洗不掉。

  韦应奎见到这一幕,脸色灰败,腰弯得更低了,暗暗摇头,心想:“今年可真是晦气,命案一桩接着一桩不说,还每次刚一接手便触霉头。太学岳祠案遇到个会验尸的宋慈,西湖沉尸案遇到个做过提刑官的金国使者,如今刚一接手刘太丞的案子,又突然冒出个提点刑狱来。韦应奎啊韦应奎,莫非你今年命犯太岁,要不然怎会这般倒霉?”

  乔行简斜了韦应奎一眼,目光一转,问众人道:“这盒糕点从何而来?”

  “我记得这盒糕点,”高良姜认了出来,“是昨天一个病人送来的。”

  “什么病人?”

  “我只记得是个女的。黄杨皮是师父的贴身药童,他应该知道那病人是谁。”

  黄杨皮、当归和远志都在大堂里候着,乔行简立刻吩咐文修去将黄杨皮带进来,问道:“送这盒糕点的病人是谁?”

  黄杨皮朝那圆形食盒瞧了瞧,答道:“回大人的话,送糕点的是一个姓桑的哑女,住在竹竿巷的梅氏榻房,小人随先生看诊时去过。那姓桑的哑女倒是没病,是她爹患了重病,先生曾为她爹诊治。那姓桑的哑女昨天下午上门来道谢,送来了这盒糕点,说是她亲手做的,还在先生的书房里待了好长时间才离开。”

  “这位桑姑娘进过书房?”

  “是先生请她进来的。当时那姓桑的哑女来医馆后,给先生看了一张字条,先生便歇了诊,请她到书房相见,还关上了门,吩咐小人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书房里一直静悄悄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门才打开,那姓桑的哑女才离开了医馆。”

  一个哑女,一张字条,闭门相见半个时辰之久,乔行简想着这些,不由得面露疑色。他问道:“你们有人吃过这盒糕点吗?”

  众人都回以摇头。

  “这么说,只有死者一个人吃过。”乔行简回头看了一眼死去的刘鹊。他略作思虑,吩咐道:“文修,你留下来查封书房,查验死者昨日的餐食是否有毒,再想办法将尸体运回提刑司。武偃,你随我前去梅氏榻房。这位小兄弟,带路吧。”最后一句话是冲黄杨皮说的,说完便带着那名叫武偃的高个子随从朝医馆外走去。

  黄杨皮当即应了,领路前往梅氏榻房。

  没过多久,乔行简和武偃在黄杨皮的带领下来到了梅氏榻房,找到了桑氏父女落脚的那间通铺房。然而桑氏父女的床铺已空,此前搁在房角装有各种木作的货担也不见了踪影。乔行简唤来榻房伙计一问,才知今早桑氏父女已经退房离开了。

  “那对父女也是不走运,像他们这种来临安做买卖的货郎,就指着上元节当天大赚一笔。”榻房伙计道,“如今上元节就在眼前,那老头却患了病,生意也做不成,只好雇了辆牛车,拉着货物走了。”

  乔行简眉头一皱,道:“那对父女走了多久?”

  “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往哪个方向走了?”

  “看着是往城南那边去了。”

  牛车虽不及马车迅速,又拉着货物,必然快不起来,但已走了小半个时辰,粗略算来,只怕已快出城了。乔行简立刻吩咐武偃:“你即刻往城南去追,一路打听这辆牛车的下落,无论如何要把这对姓桑的父女追回来!”

  武偃面色坚毅,领命而去。

第二章 无名尸骨

  一整个上午,宋慈在射圃边席地而坐,看着以刘克庄为首的太学生和以辛铁柱为首的武学生隔墙斗射,眼前却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昨晚与桑榆一起走过御街灯市时的场景。

  原来昨天安葬好虫氏姐妹和袁晴后,宋慈与刘克庄结伴回太学,却在中门外遇见了桑榆。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人来人往的前洋街上,桑榆远远地向宋慈挥着手。

  “你瞧,桑姑娘在那边。”刘克庄瞧见了桑榆。

  宋慈只是点了点头,向桑榆打过招呼,埋头便要进太学。

  刘克庄却一把拉住了宋慈,道:“瞧那挥手的意思,桑姑娘是在叫你过去呢。”

  他强拽着宋慈,走到桑榆面前,道:“桑姑娘,你是来找宋慈的吧?我把他带过来了。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聊,我还有事,先回斋舍了。”说完微笑着将宋慈留在原地,独自走了。

  桑榆手握一个钱袋,那是上次宋慈去梅氏榻房时,留给她付刘太丞诊金的。这是她第二次将这个钱袋物归原主了。宋慈问起桑老丈的病情,她比画了手势,意思是桑老丈按刘太丞开出的验方用药,这两天身子好了不少,已能下地行走了,她这才能放心地离开梅氏榻房来太学。

  “桑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往后若有用得着宋慈的地方,尽管来太学找我。”宋慈知道桑老丈大病初愈,需要有人留在身边照看,桑榆为了归还钱袋,只怕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他这话一出,等同于是在向桑榆告别了。然而桑榆连连比画手势,意思是想请他多留一会儿,陪她在街上走一走。

  宋慈微微愣神之际,桑榆已转过身去,沿街慢行。

  宋慈回头朝中门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怕被刘克庄瞧见似的,还好刘克庄是当真回了太学,并没有留下来等他。他稍作踟蹰,朝桑榆跟了上去。他不知桑榆是何意思,缓步跟在桑榆身边。两人就这么往前走着,不多时走过整条前洋街,来到了众安桥。在这里,一条花灯如昼的宽阔大街纵贯南北,那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十里御街。

  御街乃是大宋皇帝每逢孟月,也就是春夏秋冬各季的第一个月时,离开皇宫去往城西北景灵宫祭祀的必经之路。此街南起皇宫和宁门,北抵观桥,纵贯临安全城,总长近十里,唤作十里御街。十里御街分为南北中三段,和宁门至朝天门为南段,乃三省六部、五寺六院聚集之地;朝天门至众安桥为中段,其间商铺林立,遍布瓦子,是全城最繁华热闹的去处;众安桥至观桥为北段,多为市井百姓居住之地,城中酒库也大多集中于此,有着“千夫承糟万夫甕,有酒如海糟如山”的说法。众安桥位于十里御街之上,附近一带又是临安城中有名的花市,一到夜间灯火如昼,尤其是上元佳节临近之时,更是火树星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宋慈默默跟在桑榆身边,行过了众安桥,又沿御街向南,穿行于花市之中,不多时来到了保康巷口。这里不但灯火璀璨,热闹喜庆的鼓乐更是此起彼伏。宋慈见往来行人大多成双成对,忽地想起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朱淑真,生前便是住在保康巷一带,心中一动,想到了朱淑真的词作《元夜》。眼前是“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的盛景,心中是“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的念想,最后化作“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的感慨,朱淑真当年面对这如昼花市时的所思所想,一如宋慈此时此刻的心境。这是宋慈来临安后的第一个新岁正月,之前本想与刘克庄一同游街赏灯,但因牵涉命案未能成行,此时与桑榆并肩同行,倒是他头一次观赏临安城中的花市灯会,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年轻女子结伴而行。然而今年能与桑榆同行,明年却未必能再相见,他一念及此,不禁转头向桑榆看去。

  一路慢步而行,桑榆面对着满街璀璨,脸上晕着流光,眼中映着灯火,却未顾盼欣赏,而是微低着头,似乎暗藏了什么心事。宋慈知道桑老丈大病初愈,桑榆不可能有外出游玩的心思,她之所以邀自己同行,必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可此话似乎甚是为难,一直不便开口。一想到此,他不禁又念及朱淑真那句“但愿暂成人缱绻”,心头微微一热。

  忽然间,桑榆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宋慈忙收住脚,愣愣地立在原地,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桑榆拿起了他的手,指尖抵在他的掌心,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写画起来。

  宋慈渐渐定住了心神,眉头慢慢凝了起来,道:“虫达在何处?”他诧异地看着桑榆,“你问的是……六年前叛国投金的将军虫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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