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49节(2 / 2)

  杨岐山一听刘克庄提及宋慈的名字,顿时想起宋慈破岳祠案时,刘克庄就在宋慈身边,难怪看起来如此眼熟。他脸色一沉,很是不悦。

  “宋慈?”杨次山倒是神色如常,“是前不久那位破了岳祠案的宋慈?”

  “正是。”

  “宋慈不是提刑干办吗?”杨次山故作不知,“他怎会蒙冤入狱?”

  刘克庄如实说了宋慈入狱的经过,丝毫没有隐瞒这一切是他刘克庄轻信人言,心急查案,落入韩?设下的圈套所致。

  杨次山听罢,道:“宋慈入狱,你为何要来找我?”

  刘克庄没有提及宋慈留字一事,道:“时下朝堂上下,只有太尉能救宋慈。”

  杨次山轻咳了两声,道:“你知道韩?是谁吧?”

  “知道,”刘克庄道,“他是韩太师之子。”

  “他不但是韩太师之子,还是独子。”杨次山徐徐说道,“宋慈为人处事,我素有所闻,对他也算颇为欣赏,可他奉韩太师之命查案,却查到韩太师府上,证据不足便妄言韩?杀人。韩太师乃股肱之臣,深得圣上信任,我虽是太尉,却也无能为力。”又是几声轻咳,道:“送客吧。”

  门外立刻有下人进来,请刘克庄移步。

  刘克庄也不多言,向杨次山作揖行礼,道:“既是如此,那就叨扰太尉了,学生告辞。”

  “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杨次山指了一下身旁的六只锦盒。

  刘克庄却不上前取回锦盒,恭恭敬敬地退出偏厅,跟着下人,离开了太尉府。

  但他不是真正地离开,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于楼上窗边落座,远远望着太尉府的大门,耐心地等待着。

  刘克庄记得宋慈留给他的“太尉”二字,当时他稍加琢磨,便明白了宋慈的意思。此案牵连韩?,也就与韩侂胄扯上了关系。韩侂胄位高权重,年事渐高却无后继之人,韩?是他唯一的子嗣,就算杀了人,韩侂胄只怕也不会大义灭亲,府衙的赵师睪又唯韩侂胄马首是瞻,对韩?自然是各种枉法包庇。韩?一直将宋慈视作眼中钉,此番好不容易将宋慈下狱,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唯一有能力左右局面的,便只有太尉杨次山。杨次山是韩侂胄的政敌,在朝堂上屡遭韩侂胄排挤打压,只因有做皇后的妹妹杨桂枝在,才不至于失了权位。可韩侂胄权势日盛,说不定哪一天杨桂枝的皇后之位都难保,到时候杨次山也只有任其宰割的份。杨次山一向城府深沉,这样的人必不甘心坐以待毙。如今韩?杀了人,好不容易有打击韩家的机会,杨次山岂会轻易放过?宋慈虽然因岳祠案得罪了杨次山,可那是私怨,朝堂政敌之争,却关系到身家性命,孰轻孰重,刘克庄相信杨次山比他更为清楚,也相信杨次山最终会出手搭救宋慈。

  杨次山倘若要搭救宋慈,用不着公然与韩侂胄作对,只需派人通知杨皇后,请杨皇后在皇帝赵扩耳边说上几句话,让赵扩下旨,命宋慈戴罪出狱,继续查案即可。只要宋慈能继续查案,一旦查实韩?杀人之罪,无论韩侂胄怎么应对,对韩家都将是一大打击。刘克庄深明此理,所以才在探望杨次山时,故意提出要给杨皇后送礼,他相信杨次山必能明白个中意思。

  但刘克庄此举也是在赌,或者说是宋慈在赌。倘若杨次山谨小慎微,不敢在此时对韩侂胄发难,那宋慈将难有获释之法。

  刘克庄就这么远远盯着太尉府的大门。太尉府位于城南,杨皇后所在的皇宫大内还在更南边,倘若太尉府的大门打开,有人出来往南而去,就代表他赌对了。

  刘克庄将手搭在栏杆上,手指“嗒嗒嗒”地不断敲击栏杆,如此等了良久,终于望见太尉府的大门打开,从中出来一人,快步往南去了。

  “嗒嗒”声戛然而止,刘克庄收回手臂,长吁了一口气。一切都在宋慈的预料之内。面对望湖客邸极端不利的局面,宋慈在极短的时间里,不但洞悉到韩?最想对付的人是他,想出以他自己揽下一切来换取刘克庄、叶籁、辛铁柱等人的安全,还想到了解救自己的途径。

  “好你个闷葫芦,平日里看起来除了刑狱什么都不懂,心里却比谁都明白,看得比谁都远,我算是彻底服你了。”刘克庄这么想着,拿起桌上一杯斟了许久的酒,微笑着一饮而尽,叫道:“小二,结账!”

  就在刘克庄入太尉府拜见杨次山时,远在西湖东岸的韩府书房内,韩?正垂手立在一旁,挨着韩侂胄的训斥。

  韩侂胄今日退朝回府,听说了宋慈入狱一事,将韩?叫到书房一问,才知道在他上朝期间,府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韩?讲述事情经过时,故意夸大其词,说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等人的各种不是,最后道:“爹上次说岳祠案一了结,我便可以找宋慈算账,随我怎么做都行。我还没去找宋慈算账呢,那宋慈倒好,指使刘克庄和辛铁柱擅闯府上,挖断爹最珍爱的枇杷树,还把请缨的尸骨挖出来,那是欺负到爹的头上了。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这才教训了他们一顿。”

  韩侂胄听罢,却不提挖断花木和挖出请缨尸骨一事,道:“虫惜当真死了?”

  韩?目光躲闪,低下了头。

  “如实说。”韩侂胄道。

  韩?道:“是死了……”

  “月娘被逼落水淹死,也有其事?”

  “是有这事……”韩?抬起头来,“不过这事与马墨他们无关,那晚苏堤上积雪路滑,是那角妓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

  韩侂胄猛地一拍案桌:“一群下人,让你惯得无法无天!”

  韩?很少见韩侂胄对他如此发火,不敢再作解释。

  “引人掘尸,毁去血迹,谅你也想不出来。”韩侂胄道,“今日之事,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是……史兄。”

  “史宽之?”韩侂胄脸色一沉,“他不是史弥远的儿子吗?你和他有过节?”

  “没有,我和史兄亲近得很。”

  “原本没人知道虫惜的事,让马墨对外泄密,今天又闹这么一出,这下谁都知道虫惜已死,还知道她的死与你有关。这个史宽之,要么是自作聪明,要么便是没安好心,你以后少与他往来。”

  “爹,史兄与我义气相连,他不会……”

  韩侂胄瞪了韩?一眼。

  韩?扁了扁嘴,道:“我以后少见他就是了。”

  “我早就说过,北伐在即,你不要再给我添乱。”韩侂胄道,“这段时间,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再出门!”

  韩?接二连三地挨训,心中有气,却也只能忍着,点头应了,又问:“那宋慈怎么办?”

  “宋慈那里,我自有处置,轮不到你来管。”

  韩?不敢多嘴,低头道:“是,爹。”

  韩?在自家挨训之时,府衙司理狱中,宋慈的脖子都快断了。

  这是十天之内,宋慈第二次入狱了。一如上次入狱,他仍是安之若素,不见丝毫慌乱,也不见任何担忧。他一进牢狱,便躺在干草上,如同躺在习是斋的床铺上,闭上双眼,暗自推想起了案情。

  可这份平静没持续多久,牢门忽然打开,冯禄领着两个狱卒,抬着一副重枷进来了。冯禄低声道:“宋提刑,对不住了……”吩咐两个狱卒给宋慈戴上了重枷。那重枷是用干木制成,重达二十八斤,压在脖子上,宋慈连头都抬不起来。

  宋慈知道枷锁共分三等,依次为十五斤、二十五斤和二十八斤,最重的这一类重枷,通常是给死囚戴的。冯禄只是一个狱吏,他知道这不是冯禄的意思。他就这么戴着重枷,从早晨至午后,又从午后至傍晚,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只觉脖子疼得如要折断一般,手腕被长时间套在枷锁中,早已发麻。这期间,他被关在狱中一直无人搭理,别说赵师睪和韦应奎,便连狱卒也没来过一个,也未送来任何饭食,似乎有意让他饿着肚子饱尝戴枷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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