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45节(2 / 2)

  虫惜被韩?赶出府是在冬月的最后一天,被韩?带入望湖客邸则是在腊月初一,时间正好接上。宋慈略微一想,向韩侂胄行了一礼,道:“太师若无其他事,宋慈便告辞了。”话音一落,不等韩侂胄示意,转身便走。

  韩侂胄一挥手,示意夏震送宋慈一程。

  宋慈离开花厅,去小厅叫上了许义。夏震一路把二人送至韩府大门。宋慈请夏震留步,与许义一同离开韩府,由涌金门回到城中,按照原本的计划,往城南义庄而去。

  又一次来到城南义庄,却如昨天那般:义庄的门上了锁,只听见里面传出犬吠声。宋慈记得昨天打听到祁驼子嗜赌如命,只怕又是去外城的柜坊赌钱了。查案期限只剩下两天,宋慈不打算再白跑这一趟,于是带着许义出崇新门,去外城的柜坊寻找祁驼子。

  比起街巷纵横、坊市交错的内城,外城鱼龙混杂得多,瓦肆勾栏,柜坊杂铺,随处可见。柜坊本是替人保管金银财物的商铺,后来却演变成了游手无赖之徒聚众赌钱的场所。大宋原本严禁赌博,当年太宗皇帝曾下诏:“京城无赖辈蒱博,开柜坊……令开封府戒坊市,谨捕之,犯者斩。”可到了如今,柜坊却是遍地丛生,上到官员,下至百姓,出入柜坊赌钱已成司空见惯之事。宋慈和许义接连走了两家柜坊,没找到祁驼子所在,但有赌客认识祁驼子,说前一天在南街柜坊见过祁驼子赌钱。

  来到第三家柜坊,也就是祁驼子前一天赌过钱的南街柜坊。南街柜坊比前两家柜坊大得多,十几张赌桌上赌目众多,如关扑、赌棋、牌九、斗鹌鹑、斗促织、彩选骰子、叶子格戏、押宝转盘等,每张赌桌前都围满了赌客,却依然没寻见祁驼子的身影。然而宋慈并没有离开,把目光落在关扑赌桌上,打量着其中一个赌客。那赌客马脸凸嘴,生着一对大小眼。宋慈认得此人,上次韩?到习是斋闹事时,带了一群家丁,其中有一个马脸家丁推搡过他,一开口便是各种凶恶之言,正是眼前这人。这马脸家丁还曾在前洋街上掀翻过桑榆的木作摊位,被桑榆拉住不让走,不但掀开了桑榆,还朝桑老丈的脸上吐了口唾沫,宋慈可忘不了。宋慈忽又想起,弥光曾提到腊月十四那帮追击逼死月娘的人中,领头之人马脸凸嘴,面相凶神恶煞,与眼前这马脸家丁很有几分相像。倘若带头逼死月娘的人真是这马脸家丁,那腊月十四晚上,这马脸家丁就身在望湖客邸,当晚望湖客邸里发生了什么事,韩?的家丁为何要追逐月娘,这马脸家丁必然知情。

  宋慈打量那马脸家丁时,那马脸家丁已接连输了好几把,手头的银钱输了个精光,从怀中掏出几片金箔,让宝官去换钱来。宝官接过金箔,去掌柜那里换了钱,交到那马脸家丁手中。那马脸家丁正准备押注,瞥眼之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慈,脸色微微一变,稍作迟疑,道:“今日背运,放屁都砸脚后跟,不赌了!”把钱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要离开柜坊。

  宋慈领着许义上前,抢先一步堵住了柜坊门口。

  “还认得我吧?”宋慈道。

  那马脸家丁冷眼瞧着宋慈,道:“你是什么东西?”

  “好生说话!”许义道,“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

  那马脸家丁哼了一声,道:“什么宋大人?没听说过。”

  宋慈并不在意,道:“腊月十四晚上,你人在望湖客邸吧?熙春楼有一位角妓唤作月娘,当晚被一群人从望湖客邸追赶至苏堤落水溺亡,此事你可知道?韩府有一婢女,名叫虫惜,上个月住进了望湖客邸,如今她身在何处?还有望湖客邸听水房中的血迹,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一口气问出了多个问题,并不指望那马脸家丁如实回答,而是意在观察那马脸家丁的反应。

  那马脸家丁听了宋慈的话,尤其是听到虫惜的名字,眉心一紧,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听不懂。好狗不挡道,赶紧给我让开!”一把将宋慈推了个趔趄。

  “宋大人!”许义急忙扶住宋慈。

  那马脸家丁趁机夺门而出,沿街疾奔。许义喝道:“站住!”追出柜坊,朝那马脸家丁追去。

  宋慈却没有跟着追赶,而是去到掌柜那里,亮出提刑干办腰牌,问道:“方才那赌客叫什么名字?”

  掌柜见了腰牌,答道:“那人叫马墨,常来赌钱。”

  “你可知他住在何处?”

  “那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以前是太师府的人,听说前不久犯了错,被赶出了太师府。”

  “他刚才换钱用的金箔,拿给我看看。”

  掌柜不知宋慈要干什么,取出那几片金箔,交到宋慈手中。宋慈仔细看了,每一片金箔上都有形似“工”字的细小戳印。他略微想了一想,将金箔还给掌柜,道:“多谢了。”走出了柜坊。

  宋慈在柜坊门口等了片刻,许义只身一人回来了,喘着粗气道:“那人跑得好快,小的追了两条街,没能追上……”

  “无妨,且由他去吧。”宋慈道,“我们接着寻人。”领着许义,辗转其他柜坊,继续寻找祁驼子。

  马墨对外城极为熟悉,只跑了两条街便甩掉了许义,哼声道:“想抓我?没门儿!”他绕道进入内城,奔中瓦子街的百戏棚而去,在那里找到了韩?。

  百戏棚中,金盆洗手多年的大幻师林遇仙重出江湖,在台上表演幻术,吸引了众多宾客前来观看。韩?坐在百戏棚的最前排,一边吃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史宽之陪坐在侧,几个家丁侍立在旁。马墨虽然因为去太学闹事,被韩侂胄逐出了韩府,可他私底下仍跟在韩?左右。今日韩?到中瓦子街观看幻术,马墨便得了空,手痒难耐,一个人去外城的南街柜坊赌钱,不想却遇到了宋慈。他赶回来,想向韩?禀报宋慈查案一事,可他了解韩?的脾性,见韩?正在兴头上,不敢打扰,候在一旁。

  台上的幻术已近尾声,华发长髯的林遇仙手持大刀,绕台走了一圈,在台面正中央站定。他反转刀口,对准自己,忽然一刀斩断自己的脖子,头颅落了下来,被自己双手接住,捧在腰间,惊得全场宾客一阵惊呼。那头颅兀自挤眉弄眼,张口“啊呀呀”一阵怪叫,双手忽然向上一抛,头颅飞回了脖子上。只见他转颈晃头,竟恢复如初,毫发无伤。百戏棚中先是一阵噤声,随即彩声不断,叫好四起。

  韩?一下子站起身来,拍手大叫道:“好,好!”史宽之坐在椅子上,轻摇折扇,面带微笑。

  从百戏棚中出来,到登上马车,韩?一直对刚才林遇仙的幻术谈论不休,史宽之只是面带微笑,随声附和几句。马墨知道韩?还在兴头上,不敢插嘴,在后面跟着。韩?丝毫没察觉到马墨的异样,史宽之却注意到了方才马墨慌慌张张赶回百戏棚的一幕,上了马车后,史宽之将马墨叫入车内,问道:“出了什么事?”

  马墨这才禀道:“方才小人遇到了宋慈,他带着差役来找小人,查问了不少事,还想把小人抓走。”他不知道宋慈寻找祁驼子一事,还以为宋慈去南街柜坊是专门冲他去的。

  韩?一听宋慈的名字,满脸兴奋顿时化作恼怒,道:“那驴球的查问了什么?”

  马墨如实道:“他问了腊月十四月娘在西湖淹死一事,又问了听水房里的血迹是怎么来的,他还知道虫惜上个月住进了望湖客邸,问她如今身在何处。”

  “你是怎么回答的?”史宽之道。

  “小人什么都没说,把宋慈甩掉,跑了回来。”

  史宽之点点头,让马墨下了车,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驶离了百戏棚。

  阵阵车轮声中,史宽之小声道:“韩兄,宋慈找到了马墨,查问听水房中的血迹,还问到了虫惜,看来腊月十四那晚的事,快要瞒不住了。”

  韩?哼了一声,道:“宋慈这个驴球的,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敢查望湖客邸的事。”

  “我早说过,他是个死脑筋,必会一查到底。”史宽之道,“再这么下去,那晚的事迟早让他查出来,韩相也迟早会知道。”

  “那怎么办?”

  史宽之撑开折扇,轻摇慢扇了一阵,道:“韩兄,小弟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宋慈既然追查不放,那就遂了他的愿,给他来个请君入瓮。”史宽之将折扇一收,凑近韩?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韩?听得面露笑意,连连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宋慈和许义几乎将外城的柜坊寻了个遍,仍没能找到祁驼子,最终不得不放弃。两人经崇新门回到内城,宋慈当先而行,朝城西南而去,过不多时,临安府衙已是遥遥在望。

  许义道:“宋大人,我们去府衙做什么?”

  宋慈摇了摇头,过府衙大门而不入,绕道至府衙侧门。许义以为宋慈是要走侧门入府衙,可宋慈没这么做,而是沿着侧门外的巷子走了一段,最终在一间酒肆外停住了脚步。许义瞧了一眼酒肆门外的幌子,“青梅酒肆”四个字映入眼中。

  宋慈走进青梅酒肆,找到了正在清理柜台的掌柜,问道:“昨天曾有客人用金箔包下你这酒肆的二楼,有这事吧?”他记得刘克庄昨天曾讲过与叶籁重逢的经历,是在府衙侧门附近的青梅酒肆,当时叶籁曾用金箔包下了青梅酒肆的二楼。

  掌柜不知宋慈是谁,见宋慈身边的许义一身官差打扮,不敢不答,点头应道:“是有此事。”

  “那位客人所用的金箔还在吧?”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