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7节(2 / 2)

  辛铁柱感激不已,道:“多谢宋提刑!”

  刘克庄将宋慈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学和武学素来不睦,两边学子互不来往,甚至相互敌视,你该不会真要帮这武学糙汉的忙吧?”

  “我本就要去杨家找杨菱小姐问一些事,正好一并查问杨茁失踪一事。”

  “你去找杨菱小姐问什么?”刘克庄有些好奇,“难不成她也与岳祠一案有关?”

  宋慈点了点头。

  “你找谁查问都可以,但开棺验骨一事,一定会得罪元提刑,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你冲撞韩太师时,连韩太师都不怕,如今怎么怕起了元提刑?”

  “你别说韩侂胄,一说我就来气。他害惨了我爹,我对他本就有宿怨,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无须从他那里谋求什么,得罪他也不怕。可你不同,你不是一直想做官,尤其是提刑官吗?还有十五年前锦绣客舍那桩旧案,你不是一直想追查吗?这时候你怎么能得罪元提刑呢?”

  宋慈一听“锦绣客舍”这四个字,神色顿时为之一变,种种往事,一下子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十五年前,他父亲宋巩来临安参加殿试,为了让年幼的儿子多增长一些见识,带上了妻子和年仅五岁的他,住进了太学东边的锦绣客舍。大宋的举子只要通过省试便是进士,入京参加殿试,只列名次,皆不黜落,原本宋巩科举入仕已成定局,哪知妻子却在锦绣客舍暴死,宋巩被疑有杀妻之嫌,蒙冤入狱,大好前程就此断送。出狱之后,宋巩放弃追查妻子之死,带着宋慈返回建阳乡下。后又放弃了科举,转而寻仵作行人学验尸验骨之法,从县衙小吏做起,直至出任一州推官。宋慈以为父亲学习那些常人眼中不入流的、与死人打交道的晦气小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明母亲之死,哪知十五年来,父亲对母亲之死绝口不提,宋慈每次问起当年锦绣客舍的事,父亲都是厉声喝止。宋慈不知道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知道不能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既然父亲不愿意追查母亲之死,那只有他自己来。他暗自学习验尸断狱之术,偷偷翻阅父亲收藏的刑狱典籍,留意父亲和其他仵作行人如何验尸,向一些地位低下的仵作虚心请教,一听说有命案发生便往凶案现场跑,一听说衙门审案子便立刻赶去旁观。他要来临安太学求学时,父亲一开始是反对的,他知道父亲是不希望他有机会接触锦绣客舍那桩旧案,但他执意要来太学,只说是为了求学,父亲最终不得已才同意了。在母亲之死一事上,他对父亲极不理解,但这些年父亲在推官任上秉公断狱,执法严明,一切所求,只为公道二字,他看在眼里,对父亲是深为敬重的。他的确很想做官,尤其是提刑官,想着将来能为百姓做主,想着有朝一日能查清母亲之死。可父亲十来年的言传身教,使得刚正不阿的理念从小就根植在他心中,倘若委曲求全才能达成所愿,那这愿望不达成也罢。他正色道:“家父有言:‘直冤,大事也!’我奉旨查案,便当为死者直冤,无论得罪谁,我都要查下去。”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不但要查,还要查得大张旗鼓,查得满城皆知。倘若巫易真是死于他杀,当年杀害他的凶手若还在临安,听闻开棺验骨,说不定会去现场围观。”

  “你想打草惊蛇?”

  “不错。”

  “可你把娄子捅这么大,若无万全把握,最后验得巫易确是自尽,元提刑那里,只怕难以交代。”

  宋慈摇摇头:“若我所料不差,巫易之死绝非自尽。当年巫易若是自尽,上吊即可,何须纵火?他在脚下挖了暖坑,那是为了营造一方热土,祈盼来世尽快投生,一个对来世还抱有期许的人,岂会愿意今生死得面目全非?真博士说巫易对名利看得很淡,一个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可能因为被逐出太学不能为官就自尽?更何况他为人孝顺,双亲还在世,他又生在商贾之家,只不过被逐出太学不得为官,又不是断绝了所有生路,难道非寻死不可吗?”

  刘克庄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道理。”又道:“好吧,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既然你非这么做不可,那这娄子,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捅!”

  宋慈拍拍刘克庄的肩膀:“我正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

  “明早出了大狱,你就在城里散布消息,就说提刑官奉旨查案,重查四年前太学生巫易自尽一案,要在午未之交,于净慈报恩寺后山开棺验骨。明天是元日,新岁伊始,城里本就有不少人会去净慈报恩寺祈福,你尽可能地散布消息,去的人越多越好,再雇些劳力,备好器具,以供掘土开棺之用。”

  “备什么器具?”

  “竹席、草席各一张,二升酒,五升醋,多买些木炭。对了,若是天晴,再买一把红油伞,记住了吗?”

  刘克庄越听越奇,道:“你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

  “明日就开棺,可你还没问过巫易双亲呢?”刘克庄道,“万一他双亲不答应怎么办?”

  “巫易是闽北蒲城人,他父母也当在闽北蒲城,即便快马往返,也需数日。圣上旨意,要我在上元节前查明岳祠案,等不了这数日了。先开棺验骨,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刘克庄点了点头。

  “明早我走一趟杨家,去找杨菱小姐,把该问的都问一遍,然后你我在斋舍碰面,一起去净慈报恩寺后山。”宋慈又道,“对了,我这里有一幅题词,你明早拿去太学各处查问,看看有没有人识得这上面的字迹。”说着取出不久前从岳祠获得的那方题有《贺新郎》词的手帕,交到刘克庄的手中。

  刘克庄接过手帕,见上面的题词歪歪扭扭,不禁皱眉道:“这字好生难看。”随即又拍了拍胸脯,“放心吧,这些事交给我就行。我把同斋们都叫上,散布消息也好,打听字迹也好,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忽然间,他原本有些神采飞扬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我们那些同斋,气不打一处来。”

  宋慈询问究竟。

  刘克庄叹了口气,道:“自打知道你会验尸,从小就与死尸打交道,这两天太学里就传出各种风言风语,说我们习是斋是阴晦之地,只要进过习是斋就会倒大霉,还有不少说你的话,更是难听至极。这些人懂个屁,就只知道胡说八道。外人飞短流长也就罢了,连我们习是斋的同斋,都跟着说三道四。我得找个空,好好训他们一顿才行。”

  宋慈却淡淡一笑:“我当是什么事。旁人说道,由他们说去。”

  “我就是气不过。”刘克庄道,“你宋慈哪点不比他们强,他们凭什么说长道短?”

  宋慈不愿多提此事,拍拍刘克庄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第四章 红伞验尸

  正月初一,天有薄雾。

  一大早,宋慈和刘克庄双双走出了提刑司大狱。刘克庄按照约定去散布提刑官开棺验骨的消息,去查问手帕上的题词字迹,宋慈则在提刑司西侧的役房里找到了许义。许义听宋慈说想请他一起去杨家查案,高兴得当场蹦了起来。许义的年纪只比宋慈稍大一些,刚入提刑司当差一个月,成天就盼着能亲手查案缉凶,办几件大案,可平日里都是被其他差役使唤,干各种粗活杂活,昨晚能在太学跟着宋慈查案,他高兴不已,今早宋慈又来请他一起外出查案,他当真喜出望外,片刻间便换好差服,收拾妥当,并按宋慈的吩咐备好了三份检尸格目。

  宋慈带着许义出提刑司后,一路走街过巷,往里仁坊而去。虽是清晨,但今日是元日,千门万户早就爆竹连连,沿街院落欢声笑语不断。宋慈一路行去,听着这些只在太平之世才会有的欢声笑语,心中甚安。

  杨家宅邸坐落于里仁坊北面,红墙绿瓦,高门大院。杨岐山虽然无官无职,但仗着兄长是太尉,妹妹是皇后,在临安城内有权有势,便是一些在朝的高官,有时也不得不放低身段找他攀附关系。宋慈和许义来到杨宅时,沿途的欢声笑语再无所闻,眼前高门紧闭,宅中一片死寂。杨茁昨晚失踪,一夜没找到人,今年这个元日,杨家上下自然无心庆祝。

  许义上前叩门,宋慈则转头看向街边。就在杨宅大门的右侧,街边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装饰极为华贵,车夫和仆役也都衣着光鲜,一看便是来自显贵之家。此时车夫正坐在车头打盹,仆役也都在马车周围休息,由此可见,马车主人并不在车中,想必是进入了眼前的杨家。

  就在宋慈打量马车之时,杨宅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门丁出现在门内。那门丁见许义一身差役打扮,张口就问:“找到小公子了?”

  许义道:“还没找到。”

  “那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门丁语气冷漠。

  “我们是来查案的。”许义介绍身边的宋慈,“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

  门丁朝宋慈瞧了一眼。他虽是个下人,但平日里常有大小官员登门拜访,因此临安城内的达官显贵他大都认识,一见宋慈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还如此普通,显然不是什么高官显爵。“什么宋大人?”他语气中透着不屑。

  “宋大人是浙西路提刑干办,专程前来查案。”

  “既然是干办,那进门的规矩,应该懂吧。”门丁从门内伸出一只手来,摊开在许义面前——这是明目张胆地要好处。因为与皇后、太尉的关系,平时登门拜访杨岐山的官员不在少数,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门丁自然客客气气不敢阻拦,至于那些小官小吏,门丁则会换一副脸色,不给些好处,便把人堵在门外,不给通传。

  许义皱眉道:“什么进门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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