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村里有个大能人（1 / 1）
冬日的早晨来的晚，天蒙蒙亮，已经是7点过后了。这是一个雪后的晴天，我起床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到龙溪港边去看日出。踏着足有半尺的雪地，穿过公婆家的自留地，走到河边。河很宽，很大，河水不清，也不混浊。
太阳一寸一寸从东面田野上升起，田野上覆盖着一层雪，白皑皑地，朝阳打在上面，金灿灿地。（吴城人称河为港，龙溪港也即龙溪河。）龙溪港穿过田野伸向远房，碎冰驮着金色在河面缓慢移动，黄白相间，漂亮地无以言表。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词：铺银撒金。现在想来，那真是个好兆头，当初所见的景象，似乎隐喻着好政策就如同这洒金似的阳光，指引着聪明勤劳的百姓，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奔小康。当我把目光从漫长的时光隧道收回，看如今的吴城，日转星移，那个冬日的清晨我站立的这块土地，已经是高楼林立，成为吴城房价最高，景色优美的区域。旄儿港吹来的盛世之风仿佛吹淡了历史的记忆，几十年前那个冬日的场景早已被时代的潮流冲刷殆尽，消失于历史的烟尘之中。
雪地上是成片的桑树林，低矮，光秃，一畦畦，整齐排列，犹如列队的士兵。桑树间隐约可见积雪覆掩的青菜。冬天，桑树赤条条的没有一片叶子，裸露的枝条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而桑树主干老态，皲裂，顶着拳头般的树疙瘩，留存着岁月的沧桑。“可到了春天它仍会舒枝展叶奉献余生。”先生颇富诗意地赞道。这儿是他的故乡，与他而言，这片土地是生养他的地方，对之有着特殊的，不一般的情感，这种故乡情结，于我这样一个没有故乡概念的外乡人来说，既无共情，更没体认。
作为丝绸之府的吴城，桑蚕养殖是当地农家传统的营生。每年春蚕，剪去枝条，乳白的汁液滴落，然又长出许多新枝新叶。夏蚕时留下粗壮的枝，其它的摘了去饲蚕。枝条继续长，叶儿继续饲养秋蚕。待一年蚕事结束，每一棵桑树的枝条上，仅存三四叶，在秋风中渐渐枯萎。然后，再等待春天的到来。先生款款而谈，诉说起儿时跟着父母剪桑枝，侍弄桑蚕的故事。
一条小路依偎着龙溪港延伸，路的另一边贴在桑梗上，有三两农妇挎着竹篮弯腰挖采积雪下的青菜。见到我们便都立起身，热情地跟先生打招呼。“阿敏，带新娘子回家过年啊！”其中一岁数较大地农妇笑着说，然后从篮里拿出几棵青菜，“雪里埋过的青菜好吃，拿去给侬姆妈，中午炒来吃。”先生笑着接过，虽只是一把青菜，先生还是真诚谢过。先生称她为沈妈妈，沈妈妈的儿子阿建，是先生的发小，赤膊小兄弟。打小俩人就一块玩耍。常常港里一起摸鱼虾，田里一道捉青蛙，地里一块偷西瓜。可这哥们读书不行，初中毕业辍学，回到田间地头挣起了工分。读书虽不行，脑子却相当好使，把家里的责任田租给别人种，自个下广州，去深圳，倒腾起服饰买卖。什么蛤蟆墨镜，收录机，电子表，喇叭裤，蝙蝠衫，什么时髦，倒卖什么。甚至从南方弄进一批批港澳，乃至国外的旧衣衫，洗净，熨平，在吴城的街头巷尾贩卖，掘得“第一桶金”。虽然倒腾旧衣服后来被叫停，甚至还被罚款，可他并未气馁，与人合伙开办加工作坊，开设服饰商业网点，成为四乡八里颇具名气“市场经济”大潮中的“赶潮人”。
“阿建呢，年脚跟了，还在忙生意？”先生问。
“可不是嘛，眼面前就是年了，阿建还在广州，勿晓得忙啥个名堂！”沈妈妈嘴里埋怨儿子，眼里透出的则是骄傲和欢喜。
“阿建有出息，沈姆妈福气啊！”先生赞道。沈妈妈摆摆手说：“我倒是羡慕侬姆妈，儿子不声不响就把媳妇领进门了。阿建呢，一天到晚就琢磨生意，把讨老婆的事儿丢脑后了。”“有腿还怕没裤子穿，阿建生意做的这么好，老婆随他挑，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旁边一农妇插嘴道。沈妈妈乐呵呵地回说，“借你吉言，让伢阿建尽早把媳妇领回家！”沈妈妈，拉着阿敏一定要让我们去她家坐坐。穿过桑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高大气派的房子，用现今的叫法应该是别墅。房子三层，四周有高大的围墙，围墙顶端密密麻麻插着不规则的玻璃碎片。太阳融化了上面的冰雪，反射出凌厉的锋芒。正门外一左一右有两只石狮镇守，很威武。院内传来狗吠声，很凶猛。
“好好的院墙弄上这玻璃片做啥？”我不解的问，傻里傻气的样子逗笑了沈妈妈。“防贼呀！”阿敏赶紧回答，生怕我再问些没见识的傻问题。沈妈妈接口：“是咧，前阵子听说织里一老板全家都被賊人害了，到现在也没抓住凶手。”她心有戚戚，指着院墙上的玻璃说，“这东西也就是吓唬吓唬小偷，防君子难防小人！”
院墙正面是两扇红漆大门，贴着对联：上联：一帆风顺全家福；下联：万事如意满堂春。横批：勤劳致富。这楼雄居在桑田之间，在四周的平房，农舍的簇拥下，越发显得突兀，也更加地气派，巍峨。二楼朝南有一个巨大露台，四周是不锈钢杆围栏。阳光射在围栏上熠熠生辉。蓝白相间的马赛克外墙面经过雪水洗刷显得格外清爽。沈妈妈告诉我们他儿子阿建为了让父母能够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将老屋拆了建了这座楼。这才搬进来不久，等儿子回来，再装部电话。沈妈妈满脸的笑意像花一样盛开，满脸的皱纹花瓣似的一层一层舒展开来。
阿敏笑着点头，连称阿建孝顺，沈妈妈有福。一旁的农妇赶紧凑过身附和，“这十里八村就属阿建最有出息，他是伢村里的大能人，养了这样的儿子，谁都没他沈家姆妈福气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