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村但闻机杼声(1 / 1)

前方果然有一“亭”子,方形,水泥砌成。里面横着两根水泥条,算是歇脚的坐凳。“切,这不就是个水泥棚子嘛,还亭子呢,你怎么不说是亭台楼阁?”我讥讽地说。先生放下手中的包裹,掏出湿漉漉的手帕看了看,又揣回口袋。然后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我,很抱歉地说,“包上头,挡风!”瞧着先生满头满脸的雪花,我拿过围巾又围在先生脖子上。我解下自己的围巾将头和脖子一起围牢。环顾下四周,挨着先生坐下。“这个时候,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岂能挑剔!”我没好气地说,但语气透着打趣地成份。

先生指着对岸那贴水伸展的长长荒地,说那是他儿时常来玩耍的地方。接着在我眼前描绘出这样一副图画:春天绿草如茵,柳树抚岸,就像那句古诗所言:拂提杨柳醉春烟。“夏天的时候,常来河里游泳,累了,就爬上岸偷摘堤上农民种的西瓜。”他回忆年少时的辰光,笑意爬上了脸庞。我举目向前,只见两边的河水衔着那片土地向前伸展,像极了长长的岛。河岸间隔一段就有残留几片枯叶的柳树。而我则在想象着先生口中那个绿意盎然的场景。

雪花飞舞,没有停止的迹象。到家还有不少的路程,再这样等下去啥时才能到家?先生一筹莫展。他站了起来紧了紧围巾,“走吧,再这么等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家!”我当然清楚,腊月里的夜晚来的比较早,与其在这个破水泥棚子里观摩大雪如何嚣张地铺天盖地,不如与雪花一道奔跑。我立起身,有些豪迈地步入连天飞雪。

穿过城北大桥,走进一个叫机坊港的地方,先生介绍说过去这一带的村民大多以设机织绸为业,故称“机坊港”。刚入村,机杼声声,连成一片的“喳嚓”声响,在这个原本非常寂静的雪天里越发显得噪杂和突兀。这样的场景令我想起李白的一句诗:百里鸡犬静,千庐机杼鸣。此景与这诗真的是契合的紧,我窃笑。可再怎么“李白”,也敌不过现实中风雪的凛冽,泥路的溜滑。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条瘦小泥泞的路上,花了很大力气才不使自己摔倒。

阿坤,中等个,挺壮实,一张国字脸,配上浓眉大眼,妥妥的帅小伙。而他自来熟的热情,活泛地谈吐,也透出一股脑子好使的聪明劲,令人心生好感。阿坤告诉我们,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田地,鱼塘,以及公社、生产队的牛呀,农具都分到各家各户。大家伙都在给自己干活,干劲十足,农忙时收拾完自己田里的活,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养鱼搞副业,也有的做起了买卖。更多的是在家里摆上织机织绸坯,厂家专门派人来收,厂里再染色深加工,大多都出口到海外。他伸了伸双手说:“如今政策好,只要你能吃苦,肯动脑,咱这干农活的人也能赚大钱!”

“这眼看着到年关了,怎么还不歇息,准备过年呢?”先生问道。阿坤爽朗地一笑,“再怎么的,也不能耽误发家致富奔小康啊!”他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春节年年有,歇不歇都能过,这赚钱的机会你一歇它也歇了。”说起致富经,阿坤眉飞色舞,他说自己弄了几十台织机,家里摆不下,租了别人的屋子。人手不够雇了几个外地人帮助张罗,织机搞得有声有色,生意什分兴隆。眼下快过年了,雇来的帮工都回老家了,只好自己和家里人白天黑夜连抽转,轮流顶住干。“这不,今天去城里就是去置备织机上的一些配件。”他说。

“几十台织机呢,帮工都回家了,你忙的过来吗?”我问。他叹了口气说,“没法子,停了一部分机器,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去过年吧!”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跳下车斗,爬上前面的驾驶座。拖拉机“突突”声与四下的机杼声交相呼应,此起彼伏。

冬天的夜晚来的早些,天渐渐暗下来,雪花继续飞舞,拖拉机在村子里拐弯抹角地跑着,四周屋子里的灯光骤然亮起,朵朵雪花顷刻间落进了灯火里,成片成片,不间断地落进去……

拖拉机,转弯抹角在村子里穿行,出了机坊港,过白雀大桥,沿龙溪港北岸村道前行。村道瘦长只够一辆车通过。河岸边停泊一溜木船,船舷亮着灯,船舱里有孩子的打闹声,隐约还能听见船头做饭炒菜的声音。先生告诉我,每一只船就是一户人家,他们生活在船上,这船就是他们的家。

在颠簸不定的拖拉机车斗里,望着烟火气很浓的水上人家,记忆中浮现出那年来吴城附近的一乡镇探望奶娘的场景,想起了奶娘身边的那个以船为家,在水上讨生活的柱子。那时我初中刚毕业,还是个懵懂无识的小姑娘。一个人坐车,转车,乘船,来到水乡,一个叫菱湖的地方。这里是我奶娘的家乡。当初奶娘嫁给一个矿工,离乡背井到浙江与安徽交界的一个煤矿安了家。生有一儿子,名叫來富。那时候我的父亲作为技术骨干从省煤炭厅派到这座煤矿进行技术支持。这时我刚出生,母亲奶水不够,吃不饱奶的我除了哭,还是哭。母亲既要照顾小的,又要拉扯大的,父亲又被派往煤矿工作。万般无奈,在矿里托人为孩子找了个奶妈。从此,我有了奶娘,再也不会为吃不上奶而哭嚎。三年后,为了浙江煤炭事业的发展,为“扭转北煤南运”作出贡献,父亲主动要求从省城调到煤矿,拖家带口把家从杭州搬到了苏浙皖交界的一个山旮旯里。奶娘带着儿子來富也回吴城老家了。后来听母亲说,前些年來富的阿爸下井遭遇塌方,工伤致残,只得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乡下过活。日子过得苦,经人介绍才来杭州城做了我的奶娘。自我记事起,我的耳畔时不时回荡起母亲细说奶娘的种种好,对我的好。小小的我,虽已忘却了奶娘的样貌,模糊了奶娘印象,可奶娘的好却种在了心里。初中刚毕业就向母亲提出去吴城探望奶娘。起初母亲担忧女孩子出门的安全,不许。可到底经不住我的软磨硬缠,这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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