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雨悲灼桃,横刀入世潮(2)(1 / 2)

“驰冥,走,送老苏头最后一程。去江南,那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柳怀瑾揉着黑马的鬃毛,笑意盈盈。恍惚间,他看见了苏听澜就站在前面,引着路,穿着熟悉的破草鞋,吊儿郎当地衔着一颗青草,说着亲切的话:“傻小子,愣着干嘛,向前走啊!我和你师娘,快活去喽。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远了,渐渐的,苏听澜的身影模糊了,揉碎于煌煌旭日。

柳怀瑾擦擦眼眶,咧咧嘴:“老苏头,珍重。徒儿不会食言。”驰冥扬蹄嘶鸣,抚慰幼时玩伴的心情。

此行,向江南,寻师尊故人。

蜀州多山,栈道绝险,环山而建,目穷云巅。飞鸟相伴,走禽鸣唤。柳怀瑾纵马于逼仄栈道,面色波澜不惊。寒风凛冽,撩动衣袍,卷动流云。

“驭——”驰冥驻足。侧身,柳怀瑾向山下远眺。密匝匝的林木若起伏波涛,层层叠叠,偶尔可见几处偏僻的村庄,晃眼一瞧,草房只似一颗颗黑芝麻。至于劳作的村民,极目力之盛也难见其分毫。

攀过这座祈雨山,便是江南,江州之南。鼎鼎大名的水乡,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湖泊大泽数不胜数,俯仰即是。

江南多美人,顾盼牵神魂。江南的美人,秀气灵动。江湖公认的绝色榜上,江山十大美人,江南独占四成。更不提江南的名门望族,单是这铸剑名门叶家,便已驰名天下,染枫剑冢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这叶家,便有苏听澜的一位故人。柳怀瑾正要寻此人。

俯瞰这大好河山,竟生出一股澎湃的豪迈。柳怀瑾凭栏远眺:“入这世潮,当作大侠,闻名天下。”

驰冥引颈长鸣,亲昵地蹭蹭柳怀瑾的脸。“走,带你去吃一顿好的。”柳怀瑾反手环住驰冥修长的脖颈,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笑道。

江南的皇竹草可是远近闻名的饲马良料。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皇竹草被送往北疆。为了运输方便,朝廷专门修了条横贯南北的商道,名唤兴乾道。道通十余年,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不知养活了多少从商人士。

既然要去江南,那就一定得让爱驹品尝一番绝味。即使钱袋不够硬朗。

念及此处,柳怀瑾耸耸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这钱,怎么来呢?”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由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再有二十三里的脚程,便可抵达江州青山城——江南唯一的城池。

“老苏头,江南,我带你瞧瞧。”柳怀瑾从衣襟内侧拈出一枚色泽娇艳的桃花瓣,呢喃自语——苏听澜去过江南,一生,一次。那年,血染雁桥,他负刀而行,身后江南,千娇百媚,可是,怀中的她再也回不来了。他说,江南再美,亦逊她三分。叶家的债,他终究没还上。朝廷的手段,苏听澜算是见识了。

柳怀瑾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花瓣,不知所想。

异变陡生。一串碎石落下,哐当当的砸在柳怀瑾面前的栈道上。紧随其后,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斧坠下山崖。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带着哭腔的呐喊自头顶传来。

柳怀瑾抬眼一瞧,一名背着竹筐的少年正死死攥住峭壁上的歪脖子树,晃晃荡荡。柳怀瑾面色一凛,踏地,飞身而起,再一蹬马背,登时拔起两丈高。

“咔擦”,树枝断裂。

“啊啊啊!”少年吓得闭起眼,胡乱扒拉着手,向后坠去。预想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反倒像是有一双手接住了自己。事实上,的确有一双手接住了他。

“没事吧?”柳怀瑾连连踏着岩壁下滑,不一会儿便回到栈道上,旋即轻声询问。少年呼吸急促,心跳如鼓擂,缓了半晌才睁开眼。柳怀瑾放下少年,拍拍手,静候少年开口。怎知,少年腿一软,竟跪倒在地。柳怀瑾连忙扶住少年。

“呜呜呜,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呜呜呜。”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声音嘶哑。柳怀瑾拉起少年,询问:“没什么大碍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成鹏,是山上砍柴的,”王成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双手直哆嗦,“方才遇着积水,一不小心就踩滑了。吓死个亲娘咧。可惜了我的斧头啊。”柳怀瑾闻言,拍拍少年的肩:“一把斧头,怎抵得了你这命啊。以后小心点。”哪知,王成鹏一跺脚:“那就是我的命啊!没了这斧头……唉,算了,大侠去往何处?”柳怀瑾愣了愣,打量番衣裳满是补丁的王成鹏,皱眉道:“此事先不急。你父母呢?”王成鹏登时不说话了,眼神戒备地看看柳怀瑾:“没在附近。”

“你小子,人小鬼大。我都救了你的命了,还提防什么?”柳怀瑾狠狠揉了揉王成鹏乱糟糟的头发。王成鹏甩开柳怀瑾的手,不情不愿地答道:“山上,卧病在床。沿着栈道走两三里就到了。”柳怀瑾一把捞住王成鹏,稳稳当当地放在马背上,再将其竹筐挂在一侧:“指路。”

亭亭松树攀附山岩,倔强生长,为枯燥的灰色添上一抹鲜亮。路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走出树林,便是青山城——叶家所在。此时的叶府,异常静谧,与门外嘈杂的街道格格不入。朱红的大门和门柱,恢宏非凡;整齐划一的砖瓦铺展于屋梁围墙,肃穆庄严;庭院中的桃树孤零零地伫立着,随风摇曳,递送缱绻清香,缠缠绵绵。

含苞待放的桃花忽的一阵颤动,旋即,盛放。蜷曲着的花瓣陡然舒展,露出白粉的花蕊,坠着莹润的水珠。刹那,一树桃花压满枝,叫人惊叹不已。

“娘,桃花开了!”稚嫩的童音悠悠飘过耸立的围墙,庭院回荡。白发胜雪的叶莹抱住投怀的女孩儿,笑意盈盈的面颊却遮掩不住眼底的落寞:“大姐,他去陪你了么?也好,你可算是有个伴儿喽。”不知不觉,泪眼朦胧。“娘,你怎么哭了?”叶陶陶慌慌张张地抬起衣袖,揩拭叶莹的泪。叶莹破涕为笑,抚摸着女儿的小辫子,柔和道:“娘没事儿,就是想起你姑姑了。”

“娘,我还从未见过姑姑。”叶陶陶贴心地蹭蹭叶莹的脸颊,疑惑地问道。叶莹微愣,旋即苦笑:“对啊,你都没见过姑姑。你姑姑呀,性子倔,对谁都不愿低头。她对我很好,什么事都向着我。她若能见着你,定是十分欢喜。”

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馥郁花香忽的紊乱了。

“那姑姑在哪呢?”叶陶陶期盼地看向出神的叶莹。叶莹沉默地望向凭风盛放的桃树,嘴唇蠕了蠕,却未说出只言片语。恍惚间,一道倩影负剑伫立于灼灼桃花之下,顾盼之间,勾人魂魄,绝代芳华不过如是。霎时,剑出,若游龙,势惊鸿;折腰,返剑,回挑,翩跹似舞蝶,气贯长虹;踮脚,旋身,回首望月,诗意朦胧。一瓣桃花翩翩而下,银光乍现,锐不可当的剑尖儿分毫不差地接过柔弱的花瓣。叶莹仍记得自己拍手称奇的样子,眼中满是崇拜。

回忆泡影般破裂。再晃眼,只看见独芳孤立的桃树摇摇曳曳。

“陶儿,来客人了,进屋去,乖。”叶莹宠溺地揉揉叶陶陶的头,转身看向大门。

“吱——”门启,一大帮人涌入庭院。

“你们准备下,迎接远方来客。”叶莹挥袖,振声吩咐。

“是。”一众男丁俯首应答。

“苏听澜,但愿这次你靠得住。”叶莹独坐院中,呢喃。秋风起,桃花落,十年前的风雨夜,袭上心头。远方,黑云层起叠绕,以不可匹敌的气势席卷而来。叶莹目光一凝,莫名心悸,轻喃:“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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