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世界之外·你已成为过去的故事(1 / 2)

王城之外的天空是金黄色的。虽然太阳也没有光顾城墙之外的地界,但比起城内却是明亮了不少,只不过这份光芒,照映出的确是王城在第二次法物总攻抵抗战后留下的残骸,多年过去,这些残破的地带仍未被完全修复,事实上,乔安怀疑究竟有没有人试图修复过,因为广阔的平原上焦黑寸草不生,王国的黑色战旗斜立在平原中,任由微风吹抚。战死的人类尸骸仍未被自然完全吞噬,他们融进了黑色的土地中,若不是他们身上的铠甲,马儿就会不小心踩到他们的骨头。有些尸骸则身形巨大,比王城内的铁驹还要大上一倍不止,它们如野兽一般的奇异头骨,即使是注定灭亡,死后的那副形状,仍在诉说着它的愤怒,让人望而生怯。

战场仍有不少王城守卫军的人和工人在外收拾残骸,可总是感觉永远也无法打扫完毕。

保卫战中的人类的确是胜利了,但眼前的景象只向乔安一行人诉说着悲痛的过去,他很难想象有多少人在此失去了兄弟、姐妹,亦或是父亲和母亲……器德不像乔安那样四处张望,好奇着眼前这片战争之地,但她的脸色冷峻,只呆呆地望向前方,让马匹自顾自地走着。在身旁的乔安很想向器德搭话,想询问她这里过去的模样,却又不敢,生怕器德回想起来她当初在此处不忍回忆的过往,他有时候觉得,器德恢复了几分在军中的模样,虽然他并不知道器德从军时的情形,但她看着战场凝重的表情,心里也能猜测一二。西边吹来一阵风,带来了一股令人不适的臭味,乔安和器德就这么在这曾经的战场中穿行,地上到处都是炮弹轰击所留下的深坑,乔安和器德小心地引导着马儿,如果摔进这些坑里,那很有可能就得返回王城,再去购买马匹。

乔安不断地看向器德,心里数不尽的问题几乎脱口而出,但很快又回过了头。神游的器德终于回过神来。

“别让问题憋在心里,想问什么便问罢。”器德仍在看着前方。

“呃…师父您,曾经在这战场上战斗过么?”乔安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蠢的问题,但眼下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嗯,第二次的保卫战,人类最后的一次机会。”

“最后的…机会?”

“因为当时有二十个…甚至更多的法物汇合了起来,向人类的世界王城发起了进攻,受它们控制的魔物铺天盖地,就连野兽——那种巨大的野猪,也成为了它们的坐骑,以及会动的树人……会给你带来悲伤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和人类作对,好像我们本就不该如此繁衍,好像我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们对我们的愤恨如此强烈,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受了法物控制的原因,还是因为人类无穷尽地猎杀它们而生出的怨恨…”

乔安想起了巴德尔和他说过的人类历史,五百年前,彼时的人类并不如同今天那般团结,他们各自为王,只要建立起一座城市、一座城堡,甚至是山中的林寨,都会拥有一位王者,尽管那是他们自称的。这些身为王的人们,即使是在法物的压迫下,即使是疲于对付不断入侵的魔物的情况下,他们也在想着吞噬他人的城寨,征服别人,老人、女孩、妇女……任何稍微拥有战斗能力的人都会被拉向战场,很多人刚刚踏入那片残忍之地便立即殒命。第一次的法物总攻便发生在那时,而且它们的胜利轻而易举,有时不需要法物亲自下场,城堡便能被魔物入侵占领,为它们大快朵颐,魔物虽然没有魔力,只是介于人类和野兽之间的物种,但他们的数量繁多,巴德尔曾经给乔安的猜测便是:第一次总攻中的人类,平均每一个人就要对付一百头魔物。很快,稍有气色的人类因为内部的斗争和法物们的不断进攻,又被打回了千年前四处躲藏、数量稀少的状况。

“黑兽…”

乔安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说出这个词之后便立马闭嘴,心中满是悔意。虽然器德曾经说过她曾斩杀黑兽,王城内也将这段故事如传说一般流传,但此时此刻,在这片令人伤心的漆黑平原中,提出这个怪物的名字却是极不合适。

“怎么了?”器德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一脸平常的看着乔安,给了他继续问下去的信心。

“呃…黑兽,是当中最强的魔物么?”

“不,黑兽是法物。”

乔安惊讶的脸色难以掩藏,他以为魔物便是单个人类能够对抗的极限了。

“你也别太吃惊了,十多年前的法物,它们的力量早就不如当初一般毁天灭地,当我能够杀死其中一名时,他们最强的一员也就能控制一会周遭的环境而已了,虽然即便如此,它们也足够强大……”

器德和乔安一边说着一边行进,胯下的黑马却因为这片战争遗迹所带来的气味感到不安,压抑着想要飞奔的步伐,不安地渡着步。

“嗯……在这片土地上待上一晚上说不定就能感染瘟疫,我们绝不能在这里过夜,乔安,掩好你的嘴鼻,我们要加快步伐,在今夜之前走出这片平原。”

乔安应了一声,随即和器德一起挥舞马鞭,胯下的黑马便无法抑制地冲刺了起来,乔安和器德就这么飞奔在战场之中,天空也随着他们的步伐逐渐昏暗。

即使是在城内的林区,乔安也未曾见识过如今在他眼前铺展开来的绝景:夜光草在平原上如星星般点缀着大地,月光明亮,乔安看见平原向着身后的世界无限延伸,而两旁则被通天的山岳占领。夜光草充盈着月光,发出不输烛火的亮度。

“别呆在这景色里了,乔安,虽然你第一次见识此般光景,但眼下还是寻找栖身之地更为重要,这种地方,你以后可有的是时间重临。”器德拍了拍乔安的肩膀,他这时才回过了神来。

“嗯……”乔安转头,看到西边高耸的森林。

“那今晚就去那里好了,这里或许过于开阔,如果遭遇了魔物袭击,很难自保…”乔安指了指西边的森林,器德便点了点头,和乔安一齐驱马前行,进入林中。

比起王城内枝叶稀少的林区,森林内的树木出奇地繁盛,即使今晚的月光明亮,也很难刺穿遮天的树叶,器德和乔安不得不点起提灯,仅靠着提灯微弱的亮光引导,寻找着他们今夜的安身之地,乔安的另一只手时刻放在王国骑士的银铳上,马儿则随着他手中提灯的亮光前行。最终,他们走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草地上,夜光草发着微弱的荧光,他们便决定在此处停留。

乔安用砍来的树枝架设起了帐篷,器德则努力地打着火,但却怎么也打不着,气得她想使用魔力把眼前的木柴轰飞,但最后仍是抑制住了冲动,耐心地把篝火点燃。火焰的亮光逐渐升起,夜光草的微光也逐渐褪去,与夜光草共生的荧光虫四散逃开,与篝火爆发出的火星共同飞舞,交织出一副奇异的图画。器德和乔安席地而坐,享受起这份短暂的温暖。

“你知道接下来要前往哪里么?”

“额…我…”

“你不知道?”

乔安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觉得回头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没有规划便决定出城寻找自己体质的成因,但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已经踏出到了王城之外的境界,想到这里,他才坚定下决心来。

“唉……真是的。”器德讽笑着摇了摇头。

“你要出来寻找原因,却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她总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方才好像是巴德尔两个多月前才说过,让她回想起在王城生活的日夜。而如今身处深林,器德感觉自己像是在两个世界周间旅行一般,被煤炭燃烧所发出的浓烟覆盖的王城,和这片未被人类打扰的森林决然不同,虽然没有她时常抿在嘴角的红酒,但此时的她也感到了一阵放松。

“抱歉……”乔安尴尬地低下了头,望着篝火。

“你什么都不知道便出城,这种行为,你难道不知道同送死无异么?”

乔安的眼神避开了器德,盯着夜光草。

器德想到了初次见到乔安的情景…

“杀了我吧…我偷了你的钱…杀了我吧…”

“求求你…”

器德想起了乔安跪坐在地上的呜咽,她这时觉得,这个孩子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的目的。如今的他,和当年失去母亲后求死一般,漫无目地出城,或许寻找他体质原因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只是想要另寻一个地方去死,寻找一个器德不知道的地方,寻找一个器德不会理解的理由,伴着那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在亡界之中,与母亲会合,永远依偎在沙妮的怀抱之中,仿佛他一直只是当初那个瘦小的孩子,仿佛自己对他八年的养育之恩就只是在延缓着他的自我毁灭,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恶的沙妮……”

器德心中升起了极大的不快,她同时也在惧怕着自己的这份恨意,心想自己到底成为了何种魔鬼。

“可是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啊!师父!”

回想起这句话,又让器德重拾了信心,她如今宁愿相信这句话,相信乔安对她拥有亲人一般的感情,自从清野教会她感情这般事物的模样,她便想要抓住感受感情的机会,不过,王城内人们的本相,只让她把在战时相识的劳尔和巴德尔作为唯二的朋友,自己整日闭门不出。如今,她又对自己对乔安的猜测感到无可奈何,一方面,她认为自己和乔安相处的日夜,乔安在铁驹站时被她揪出的那番话,使乔安日后能够陪伴孤独的自己,而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压制这种想法,认为乔安始终不会对自己这样的人抱有恩情……器德的内心扭成了一团,但唯独自己对乔安的感情,从未有过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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