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洋之心(上)(1 / 2)

能得到洛佩斯赠衣的通常有两种人:第一种是荣宠加身的人,另一种是即将死去的人。

——《回忆录》品达•维尔布兹

“跟我来吧。”我说。

我把苗西卡引到二楼书房,拿出克莱夫临走那晚留给我的晶片,并启动了解读程序。暖房中的灯光熄灭了。随即在房间中央的立体空间中,光线渐变,由暗复明,扩散到整个空间,将我和苗西卡置身到一段全息影像之中。

这是一间全金属结构的设备间,入口处厚重的防护门已经全部放下。房间震荡得利害,巨大的噪音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墙而入,肉眼可见左侧的金属墙壁已经凹陷了进来。

一个身形苗条,头发散乱的基因战士站在监控台前,浑身都是鲜血。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倔强地用破损的长柄窄刃刀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上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天空。说她是基因战士,是因为战士全身的主要关节都包裹在黑色的碳纳米轻甲中。这是一种为高手特制的护甲,其特点是只针对要害进行保护,防御面积偏小,但特别轻便。那些关节处的防护不仅是卸力的流线,更是在瞬间磕碎敌人要害的发力点。使用这种盔甲需要高超的技巧,没有速度和准确性是绝对不行的。战士的上臂、腹部和大腿没加任何防护。从这身装束来看,影像中的人对自己的作战技巧非常自信,她与伊希斯那种力量型的强化战士是恰恰相反的类型。

战士的嘴角正淌着血,紫红色的血管爬满了脸庞,显得格外妖艳和诡异。战士大口喘息着,那些血管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她的右肩甲也被穿了个洞,此刻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半个身体。她应该是中了穿甲弹,因为坚固无比的炭纳米材料是很不容易被击穿的。战士两腿外侧的枪套都空着,很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已然弹尽粮绝。

战士眼里聚集的泪花,莹然有光。这朵即将凋零的稀世之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欲言又止。

突然,厚重的防护墙凸起处传来长长的“吱呀”声,那是一种让人感到齿寒的,金属屈服的悲吟声。一只暗绿色的,形状怪异的机械臂从凸起的墙体中伸出来。战士冷冷地打量着破损的墙壁,眼睛里迸射出刀锋般凌厉的杀意。她虽站着没动,却有一股野兽般的,狠辣迅捷的力量蓄积在身体里,仿佛在须臾之间即可割断人的喉咙。

可怕的战意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战士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用疲惫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说道:

“Bye,克莱夫……”

随即画面就消失了。

这段影像我虽看了无数次,再次沉浸其中仍旧止不住心潮澎湃。不知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危急关头,逼迫出战士那令人吃惊的顽强狠辣;也不知当她闭上眼睛与这个世界诀别时又是一种怎样的复杂心情;还有她与克莱夫非比寻常的关系,许多疑问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再看苗西卡,她那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Bye,克莱夫……”苗西卡喃喃道。

“你怎么了,苗西卡?”我问。

苗西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

“对不起,克莱夫。我不能跟你走……有一块晶片……”

“你说什么?……什么晶片?……”

苗西卡被我一问,蓦地惊醒过来。她有些恍惚地回答:

“你……刚才……说什么?”

“你刚才说有一块什么晶片……”

苗西卡抱着头,拼命想要记起什么。因为能量场的阻碍,我无法探知她的识海,却能感到她胸口的印记处有强烈而紊乱的能量活动。我小声安慰道:

“别勉强自己。”

过了一会儿,苗西卡抬头望着我,眼中盈满泪光。她幽幽地说道:

“她叫林蓝,我几乎知道她的一切。”

我心下一惊,原来苗西卡所拥有的记忆,竟是这个人的。根据两人的外貌来看,苗西卡就是影像中那个人的克隆体。这创意真是太妙了,谁能想得到呢,克莱夫把某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藏在了苗西卡的0号染色体中。”

“上次你说……能够为自己,为他人心疼的人,是活着的。我觉得这很好。可我……究竟是自己活着,还是成为她的替代品而活着?”苗西卡的心结仍旧没有解开。她遇到的情况,在整个勒芒星上是头一个。

我回答道:“因为有了那些记忆的缘故,让你觉得自己仿佛就是林蓝跨越时空的孪生双体。你的另一端,置身于地球,而你,置身于勒芒世界。从现实角度来说,当你从生化罐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林蓝的人生已经终结,而你却有未来。”

“那该如何区分我所思所想,究竟是她的,还是我自己的?”

苗西卡把我问住了。林蓝的情感和记忆深深地影响着她,刚开始的时候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与此有莫大的关系。

“容我过些日子再回答你。”为了防止苗西卡产生过激的想法,只能暂时先稳住她。

苗西卡脸色苍白,情绪十分低落。她还在刚才那痛苦的记忆中挣扎。

“别勉强自己了,先去用餐吧。”为了缓和气氛,我玩笑道:“今天,我将为你客串一回内侍,可不许推辞。”

内侍的活儿对我来说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侍女们接到命令后,都退到了一边,现在连一个给我搭手的人都没有,我真后悔自己把大话说早了。苗西卡倒没有坐享其成,也跟着我一起张罗。

当我从厨房里端起一个汤盆向餐厅走去时,被狠狠地烫了一下,汤盆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滚烫的汤汁洒了一地。厨房的侍女们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齐刷刷跪地求饶,连连乞求开恩。

“你们起来吧。”我对着侍女们挥挥手,可竟无一人起身。我红着脸看着苗西卡,其实根本没想罚这些人,苗西卡一定会以为我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呢。

我只能蹲下身去擦袍脚的汤汁,这样就能不看到苗西卡的脸。巧的是苗西卡此时也正弯下腰帮我,我们两个的头不小心撞在了一块。苗西卡窘得满脸通红,飞快地转过身去。

忽然我灵机一动,指着掉在地上的汤盆问:“考考你物理学得怎么样。这种情形用物理术语应该怎么描述?”

“呃……我想应该是这样:”苗西卡略作沉吟,答道:“因为银制汤盆的热传导速率太快,以致于接触到它的皮肤组织迅速做出反应:一组经由神经突触传导的疼痛信号刺激中枢神经作出反应,于是手持汤盆的人本能地放开热源以减轻烫伤,因此汤盆在被端到餐桌的途中摔坏了。”

“那么,放在平时你会怎么说呢?”我再次发出挑战。

“天呐!这汤盆怎么这么烫!”

“再用情侣的口吻?”我继续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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