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岁暮天寒 回京路上(1 / 2)

崇德二十年腊月二十五,岁暮天寒。

昨夜飘飘洒洒下了一阵小雪,此时雪虽停了,道旁路边铺了浅浅一层冰霜,天气阴沉黑云遮蔽,官道上一个行人也无,只听得一阵踢踢踏踏蹚在泥水与石子上的蹄声,蹄声渐近,一辆骡车缓缓驶来。

驾车人头戴毡帽,身着青色粗布短打,短打上四五个补丁,倒也整齐干净,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眼睛,让人分不清身形长相。那人身后的板车上层层叠叠摞着木柴,竟是比驾车人还要高上半个身子。

因着天凉地滑,骡车慢悠悠往前行去,忽然,驾车人吁停骡车,斜了斜帽子露出耳朵侧耳细听,寒冷空气中隐约传来刀剑相击声,叮叮当当,听起来似是十分激烈。他不禁双眼放光,脸上带笑,自语道:“这是又遇着山匪路霸了?”声音低沉暗哑中带着三分清脆,回荡在寂静的官道上。

骡车便又缓慢前行,刀剑声愈发清脆,官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黑衣人,面覆黑巾,身上带伤,也不知是死是活,另有四名黑衣人,手持刀剑围攻一名女子,那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红衣,一杆银枪使得寒光点点,水泼不进,只身上带伤,脸色发白,身形渐拙,早已是强弩之末。

骡子不敢靠前,原地踏了几步停下,驾车人干脆从骡车上跳下来,细细打量双方招式动作,小声低语道:“虽然稍显稚嫩,看起来没怎么见过血,动作倒是有模有样。”只是或许女子对敌经验不多,浪费许多一击击杀的机会,反倒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驾车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等两方人马分出胜负再借过,或是干脆视而不见绕路而行,只若是要绕路而行,只能走小道,先不说骡车能不能过,道路泥泞,又刚下了雪,走小道凭添许多麻烦,可若是在这里等,万一被人误伤,快过年了,他不想动手。

叹息一声,驾车人似是打定主意,坐上车辕准备驾车离去,便见那女子在险象环生中突地回身一刺,只力道与技巧都不足,人没伤着却险些将手中长枪脱手,被黑衣人寻隙划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狼狈万状。

驾车人惊讶地咿了一声:“回马枪?”

回马枪属于马上技能,驾车人曾在北方苦寒之地的边关见过一位老将军使出,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意十足,红衣女子身上带伤脸上有血,看不十分清楚,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他也曾偷偷学了两回,只差点没闪了腰,只得作罢。驾车人想起老将军救下匪寇屠刀下民众时的殷切关怀,得胜时的抚髯大笑,以及边关军民对他的喜爱与赞扬,不禁啧了一声:“麻烦!”

他最是讨厌麻烦了。

程瑾宁既冷且痛,久战之下手臂酸胀发麻,浑身早已没了力气,只麻木生硬地举枪迎敌,只听“锵”的一声,手中长枪已然被击落,眼见一柄青钢剑直刺过来,她竟无力回击,只能尽力往旁边滚去,躲开了眼前的青钢剑,却躲不开其他,她瞳孔紧缩,似乎能感受到青钢剑上的嗜血寒芒,眼见要丧命于此,近在眼前的剑身却被一根马鞭缠住,一个散漫的声音带着笑:“这么俊俏的小娘子,你们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是力竭,或是流血过多,程瑾宁的头逐渐昏沉,视线也愈加模糊,昏头昏脑之间,竟是就这么昏倒过去。

昏昏沉沉中,鼻尖闻到一阵扑鼻诱人的食物香气,人还未醒,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几声,随即感觉到浑身酸胀难忍,伤口处火烧火燎的疼,她是习武之人,这点疼痛倒还能忍,回想起昏迷之前的事,“嚯”的一下坐起身,一件蓑衣从身上滑落,借着篝火的光,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片干草之上,伤口简单处理上了药,血腥味里带着些许药香,但衣裳还算整齐,银枪好好地放在旁边,在火光下闪着银色光芒。

此时她正处于一片小树林之中,眼前篝火烧得旺盛,呼啦啦偶尔发出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一旁的骡子嚼着干草,踢踏着脚步打个响鼻,装满木柴的车架卸在一边,篝火旁坐着一位青年。那青年二十来岁,面容普通身材瘦小,看穿着打扮只是寻常的农户,正捧了一个烧饼毫无仪态地啃着,瞥见程瑾宁醒了也不吭声,兀自吃得正香。

程瑾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青年,见他没有敌意,心里先松下一口气来,强忍着疼痛站起身行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的祖父安远侯,凭军功让先帝心甘情愿功封,虽然出生武将之家,但她从小在京城长大,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一样不落,说话行事很是大方得体。

青年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个烧饼,那烧饼杂着粗粮,表面黑黄粗粝,看起来就让人不太有食欲。

程瑾宁谢过后接过来,想着若是青年要对她不利,在昏迷时尽可能动手,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迟疑后还是往嘴巴里送,闻着倒是挺香的,吃到嘴里才发现实在太过粗劣,嚼着无味,往下吞时划拉着嗓子眼让人难以下咽。

她吃了一口便想要吐掉,也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怎么着,紧皱着眉头强行将大半个烧饼吞吃下去,最后喉咙实在干噎着难受,才将余下的烧饼放下。

“敢问公子……”

“珰”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青年扔过来几把剑,嬉笑着道:“我方才看过了,这剑上没有任何标记,剑刃倒是锋利,算上工艺,一柄怎么着也得要七八两银子,这里一共有六把,按低价来算是四十二两,我给你算四十两,烧饼算送你的,如何?”

程瑾宁习的是长枪,剑法虽会一二,但这青钢剑并不是什么名器,她要用也断然不会选择这种,况且又怎么能用得着这么多,思索之下并不接口,只问道:“那些黑衣人怎么样了?”

青年见她并不接话,有些失望,挽了剑花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打晕放那儿了,也是些穷抠搜的,一群男人身上硬是没搜出几两银子,也就这些废铁值点钱,哎我说,你真不打算买回去?”青年犹自不死心,劝说道,“这可是杀人灭口打家劫舍的好东西。”

程瑾宁蹲身翻看那几柄青铜剑,同青年说的一样,除了剑身锋利外,竟是找不出任何的标记,剑柄普通,亦没有剑穗等装饰,剑身轻薄,看得出来工艺不俗,万不是青年所说的“废铁”。

她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从其中拿出几张银票,也不看面值,就这么递过去,青年在身上擦擦手,接过后趁着火光仔细查看,末了依依不舍还了几张过来:“多了。”

程瑾宁见他眼珠子都要落到银票上,心里稍有些看低,面上只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来,道:“这便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公子还有其他……”

青年生怕她反悔一样,快速将银票全塞进衣衫里,拍着放银票的地方嘻笑道:“给钱就行,有钱一切好商量!”

程瑾宁心中不喜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却也觉得松快许多,能用钱将救命之恩揭过,总好比日后纠缠不清来得干脆,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但能从那些人手上救下她且全身而退,想必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就此了结不留后患便好。复又想起那些黑衣人,皱着眉头道:“你没有杀那些人?”

青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叫道:“杀人犯法,轻则蹲大牢,重则流放砍头丢命,我从不杀人。”他杀的都不是人。

程瑾宁气他斩草不除根,担心那些人又追上来,面上担忧,提起银枪对青年行礼道:“那些人是追杀我而来,与公子毫无瓜葛,此番承公子救命之恩,日后必有重谢……”

青年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小指抠着耳朵不耐烦地道:“说话不要那么文绉绉的,听不懂,左一个公子右一个救命之恩的,烦都烦死了!”

见程瑾宁怔愣在场,忍不住噗笑一声,道:“这么冷的天,若是没人相帮,那些人冻都冻死了,哪里还能追得上来,”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程瑾宁,挑眉坏笑道,“你莫不是怕鬼?”说罢哈哈大笑,直弄得人面红耳赤。

程瑾宁素来没遇到过这般人物,咬牙强自定了定心神,道:“你不是说你从不杀人吗?”

“你便这样信了?”青年笑罢喘了口粗气,眉眼里俱是笑意,满不在意道:“我是没杀他们啊,天气太冷他们身体不好冻死了与我何干?既然想要别人的命,自然要有用自己的命来换的自觉呀。”

那些人不是他直接杀死的,却因被他打晕丢弃在官道上活活被冻死,青年却没有半点在意,仿若一切与他无关,眉开眼笑毫不在意那几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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