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哭(1 / 2)

夜半三更。

浓云疾行如马,遮的月影时隐时现。劲风穿林而出,犹如箫吟时高时低。

“你确信是这里?”阿弃一脸疑惑望着同伴。

麻球转动脑袋,再数了一遍:“一、二、三……六、七。没错,就是这儿——‘进门第三个路口左拐,顺数第七棵。’对方就是这么说的,我听的清清楚楚。”

“这可不像什么有钱人呐。”

“你凭啥这么说?”

“你自己没长眼睛啊!……这一看就是新坟,坟前偏偏不插聚魂幡,底下埋的是谁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一座无主墓嘛。”阿弃又上前一步,指着坟丘顶上那棵树苗道:“你再瞧瞧这棵‘重生苗’,比筷子还要细,蔫了吧唧的,算什么玩意啊?别说帮死人重生,它自己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篷州人崇尚树葬。死者入土后,只会起一座很矮的坟丘,并在丘上栽一棵椿树苗,名曰“重生苗”。

坟前不立碑,插一杆聚魂幡代替,幡上写明逝者名字。整三年后,树苗渐渐粗壮,亲属会举行隆重的重生仪式,移走聚魂幡,将逝者名字正式凿刻在树干上,寓意逝者已成功重生,化作一棵树。

这习俗来自风圣暮颜——

传说当年风圣暮颜曾误中妖王穷炎邪火,身体化为灰烬。同为“元初七圣”的山圣崇康取来夷陵之土埋葬骨灰,女帝夜素取来上古寿椿嫩枝栽于坟上,水圣瀛起取来幽泽之水日夜浇灌嫩枝。七七四十九天后,小小嫩枝竟然长成一棵大树,模样像人,有头有身、有手有脚,能说话会走路,还能画符念咒……原来暮颜三魂七魄尚存一魂一魄,借由椿树重获新生,后来他凭借树身又延寿百余年。

其中最最重要就是——重生苗。

倘若栽下不满三年就中途夭折,没撑到重生仪式,后果可不得了——逝者无法魂归祖穴,从此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世间游荡。但凡亲友有点小钱,都会尽量挑粗壮一点的树苗,绝不会拿一棵病秧子敷衍了事。

“那、那可不一定……不能貌取人,也不能以苗取坟。”麻球明显底气不足。

“等雇主来了再说吧。”

麻球跟雇主约的是半夜子时,但阿弃故意提前了一个时辰——

花一百两银子刨一座坟,能是啥正经勾当?

阿弃和麻球断定对方是盗墓贼,已经踩好点,人手不够雇他俩帮忙。盗墓嘛不是不能干,关键是盗谁的墓……落影谷不是一般墓园,地价贵的很,一穴能买几亩良田,埋在这儿都不是普通平民。噢,四大领主的家族墓地也在这里,只不过各家单独一块,用一丈多高的竹墙围起来。谁吃了豹子胆敢动他们的墓,砍头都算幸运的。

阿弃亲眼见过一个年老乞丐,稀里糊涂对着东樵家主车轮撒尿,结果卵蛋被绳子勒住,吊在树上活活疼死,那叫的一个惨啊,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

阿弃和麻球心目中最佳目标——一座有钱人古墓,子孙都死绝了,就算刨了也没人在意,只要不被当场抓住,司寇府就不会管……管了也没人送好处,还不如省省力气。

四大领主的家族墓地有各自族卫严密把守。其余偌大地方只有两名老役卒守夜,一个负责看大门,另一个来回巡逻,主要查看火情(这里的树烧死了,罪责不比烧死人轻多少)。

阿弃本来打算翻墙避开守夜人,但一看同伴伟岸身姿,生怕翻墙变成拆墙,给墓园工匠添麻烦,果断改换计划——先用飞石打灭幡杆上的灯笼,趁守夜人跑去点灯笼间隙,跟麻球肩扛铁镐、手拎铁锹,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待会儿雇主来,先别急着动手,我总感觉这事儿不靠谱。”阿弃叮嘱麻球。

“嗨,只要钱靠谱不就行啦。”

麻球现在满脑子只有白花花银子。

阿弃没好气道:“瞧你这副德性,早晚挂在城门口的料,到时候千万别连累老子!”

“嘿嘿,要真那样也只能认命喽。”

“喂,今晚的事儿千万别让花娘知道,一个字也不能说。”

花娘迷信的很,要知道阿弃打过死人主意,非把他扔进烧开符水锅里,不涮上七七四十九回,绝不准踏上想容舫半步。

麻球胸脯拍的啪啪响:“我这边尽管放心……老鳃奴那儿你可要打声招呼,千万别说漏嘴。”

“老鳃奴没在家,跟花娘一块儿去北邑了。”

“花娘只是帮场子,衣食住行肯定由红袖舫安排,她为啥带老鳃奴?”

“北渔氏这回请了好几百人,里面牛鬼蛇神啥货色都有,花娘带上老鳃奴,怕万一有人动歪心思,他可以旁边搭把手。”

麻球很明白“搭把手”的意思:“哎,花娘藏在胭脂盒里的蒙汗药不错,能再帮我搞一点吗?上回对付那拨岚州佣兵全用光了。”

“你可真识货,这可是我专门找老沙配……”阿弃突然不说话。

麻球等了一会儿,催问道:“给句痛快话,到底行不行啊——”

“嘘——”阿弃手指竖在唇边,指指墓园大门方向,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哒个哒,哒个哒,哒个哒……

一盏白灯笼摇摇晃晃、飘飘忽忽,由远及近。阿弃起初以为是幻觉,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车厢、马匹,甚至车夫衣服清一色黢黑,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吁——”

车夫一声吆喝,车在路口停下。

他跳下车,将一只黑色垫脚凳放在地上,伸手掀开厢帘。从车厢里出来一位女子,一袭白衣、裙裾飘飘,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盒。

车夫想帮忙提竹盒,白衣女子摆手拒绝。

“把灯笼给我,你去墓园门口候着吧。”

车夫犹豫不决:“小的还是等在这儿吧,大晚上黑漆麻乌的,我怕有歹人出没。”

“不用啦,你快去吧!”白衣女子有点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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