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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柏树掩映下的校园显得静谧而舒心。二十余年来,学校生活几乎成了房卓俨的全部。他喜欢学校,喜欢看着学校在他手里丰富、多彩;他喜欢学生,喜欢孩子们懵懂中开化,学习中装点内涵和修养。这种感觉让房卓俨愉悦并充满期待。

学开得波澜不惊。成大仁的儿子转学了,好像是某私立学校,成大仁的两个干将儿子也转学了,受其影响,转出的学生近三十名。“校长,我们的孩子不转学,到别的地方上学与寄人篱下何异?去年一年,孩子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任别人巧舌如簧,我是不相信的。我就相信董校长。”房卓俨对这位家长的力挺感激万分,一再表示感谢。房卓俨分析转出学生名单发现,班级前五名的学生几乎全留了下来。这些学生给房卓俨带来的惊喜为他重振雄风注入强大的精神动力。“不负如来不负卿,你给我信任,我还你所值。”房卓俨暗暗发誓。

让房卓俨为难的是即将到来的教师节。与村委关系如此之僵,教师节还邀请村干部参加吗?房卓俨枕着手腕,望向墙角的壁虎,壁虎正瞄准蚊子,安静的等待时机对蚊子发起致命一击。

伙房张师傅进了办公室,“校长,早上我说成大仁了。净胡闹吗!学校散了,支书没责任?怕百姓最终骂得还是他这个支书。”张师傅咽了一口唾沫,“成大仁说,学校是校长的,跟他有毛关系。我说,你瞎闹,学校能办好吗?有问题摆出来,能解决不了吗?暗地里使绊子、捅刀子,有意思吗?他没反驳,但气还没咽下。”

伙房张师傅自小跟成大仁玩到大,深浅话自然能说得出来。张师傅好意房卓俨自然明白,只是想起张师傅与成大仁私下里的蝇营狗苟,房卓俨嘴上应承,心里腻歪。

“请张叔多操心了。学校还是村里的嘛,离开村委学校怎么能转得动?”房卓俨拆开一盒烟,抖出一支递给张师傅。

“我当你同意,约下一块儿吃顿饭。”

“拜托张叔了!”送走张师傅,房卓俨想了想。让许文欣买了件礼物去了成大仁的家,拜访了成大仁的老娘,毕竟也算得上沾点亲带点故,也算迂回送台阶吧。

教师节慰问教师的会餐,房卓俨准备在村口的饭店举行。尽管知道饭店老板娘这段时间没少跟着成大仁卖丧学校,但房卓俨没打算跟她计较。房卓俨没那个计较的精力和兴趣。房卓俨觉得自己像雷区里迷路的小羊,四处乱闯,却找不到突围的方向。会餐进行得很愉快,彼此尽捡别人爱听的讲。席间成大仁谈笑风生,引用许多官场上惯用的段子,逗得众人一惊一乍,新奇而快乐。房卓俨想起了《鸿门宴》,《鸿门宴》的故事之所以千年传唱,乃是因为世代都有人在践行。会餐结束,成大仁送走教师和村干部,却发现成大仁留了下来。带点酒意的成大仁说:“论教学水平管理学校你甩前任校长几条街,但论邻里交往,迎来送去,他比你强!”房卓俨迎合着连连点头。

星斗漫天,夜风微寒。房卓俨领教了俗语:“走在一方,搭在一帮。”念起老师与村干部毕竟是两条线,偶有交集,永不融合。也许在别人看来不善于同地方处理关系是房卓俨的性格短板,房卓俨不认可这种说法。多年游走于学校与社会之间,每在一地都与当地的名人深有交集。与柏树村的腌臜之辈眉来眼去,房卓俨自觉那是堕落,教育者需要一种正气,一种给善良人栽树的正气。当晚,房卓俨脸上的笑挤得很僵,以至于妻子诧异地问:“真有那么高兴?”房卓俨自问:在笑吗?跟哭差不多吧。

翻过国庆节,国家贫困扶持项目落地,要求学校配合。正在学校粉墙的成大智,遇上项目施工队送建筑材料,把工头骂了个狗血淋头。成大智借口老板已经把部分土建活儿转给成大信。工头不服,自顾自卸。房卓俨闻知,赶到学校。校园里的建筑材料已堆得东一坨西一坨,活像田野里的坟茔。

右手拎着一瓶老村长的成大智迎上来:“这学校的活儿能轮上他们来干,活剥了他。还说你让他们干的,我说校长算个球。柏树村这地界我说了算。校长,你没意见吧!”说完又咂一口。

房卓俨不想掺和,这类项目学校没有丝毫收益,还要替别人擦屁股。

房卓俨召来邱清泉:“根由?”

“全镇土建活儿都承包给那个工头,只不过咱这里特殊,成大信找过项目经理,可能项目经理答应咱村的活儿给了成大信。工头当然不认账,这不咱夹风箱里了。”

房卓俨找来项目经理电话,拨过去:“你不能一个闺女两家许吧。园里堆得像马蜂窝。明天开学,学生磕着、碰着,你负责。”

项目经理倒干脆:“今晚就让他们拉走。”

学生返校,材料仍然原方未动。成大智成大信两兄弟来材料跟前。

“校长,这不安全吧!”成大智用手弹着新拉的警戒线。

“工头说今天拉走。”成大智右手绕着材料模拟了个收拢姿势。“今天他不拉走,明天就是我的啦。放这里欺负学校!他胆子挺大啊!”

房卓俨喉咙里似卡了个苍蝇,学校成了软蛋,都想来捏一捏。房卓俨无奈给工头挂了个电话,回话:擦黑儿拉。成大信得了准信,扯起成大智朝大门走去。成大智嚷着:“我都说了,校长是个好人,肯定会帮咱的,你不信!就会背后瞎闹,有本事自己咋不跟校长说。”

霜降刚过,天气深凉。房卓俨从中心小学参加完教研回到学校,邱清泉拿着一沓报表进来。

“昨天的事你听说没有?”

“哦!”房卓俨诧异地望向邱清泉。

“昨天十几个人堵了村里通往某场的运料车。”

“啥时代了,还有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事儿。”

房卓俨哂笑,“理由是企业修路没给村里耕地补偿金。”

“不可能吧。会没给农户补偿金?”

“你理解错了,没给村委补偿金!”

房卓俨似乎明白其中的关节,大概企业绕过村委只对准农户进行补偿,时隔多年,想来企业早已忽略此事。何况参与其中好事几人还有教办室责难的领头人、村干部。

房卓俨若有所思:“厂长报警没有?”

“没有,估计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私下解决这个问题。”

“当时,企业怎样绕过村委的?”

“企业当初由一位能人引进,这能人较成大仁兄弟更狠些,平日里在外面倒腾,未参与地头的仨核桃俩枣。因而引进时只与所占地的小组联系,加之村委准备换届,没人深管。可现如今,当年的引进者罹患癌症已顾不上这档子事儿。”

隔了一天,一位家长主动谈及此事,话语显然与成大仁不对付。

“成大仁给当天参与的人管了一顿饭,自己每月白捡三千元工资。不上班还白领人家工资,真无耻!”

对这样的结论,房卓俨没有兴趣,也没有接话,他拿不准眼前的愤慨者是否是那种见婆说媳,还是见媳说婆的人。忙岔开话题,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

工作渐入佳境,多项评比已现曙光。稳居全镇第六已没有任何悬念。房卓俨难得有一个全心全意谋学校发展的平静期,饶有兴趣地端着食盒与幼儿园的孩子们共进午餐。

“校长,成大信被拘留了。昨天,成大信与村中的几个闲汉聚在家里赌钱,被派出所连锅端了。”

“怪不得,他家门前过来两辆警车。”

“校长,你是没瞧见!派出所将他们堵在屋内,成大信仗着有二分气力,往门外冲,没想到一个照面,被摁了个狗啃泥。只有他一人上了铐子。”

“咦,怪了。平时咋咋呼呼一帮兄弟,没人帮权?”

“啧啧,别搞笑了好吗?那是警察耶!”

房卓俨不禁笑出声来,“龟儿子也有今天。”

半月后,教办室校长会后,前任校长问房卓俨:“成大信从拘留所出来了,这两天挤空去慰问下,你去吗?”

“你定时间,一块儿去。”房卓俨按捺着内心的笑意,郑重其事地说。

从号子里出来,尽管算不上号子,倒成了名人,还要隆重地为其接风。岂不应了大公鸡热情地为黄鼠狼安排酒局的笑话。为成大信接风电话没等来,房卓俨接到了成大仁老娘住院的消息。消息是吴新艳无意或是有意透露给邱清泉的。那天,邱清泉盖村里的印章后,吴新艳告诉邱清泉的,还要邱清泉不要对外人讲,外人知道会车水马龙的去医院探望,这样会损害成大仁的声誉,也违反规定。得知吴新艳的原话,房卓俨嗤之以鼻。

“怕别人不知道还要说出来。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医院病房里,房卓俨的脸笑得很僵。房卓俨没想到眼前病床上的老太太,竟然是每天在学校周围绕来绕去的老太太,而且还是村一号人物的娘。老太太很健谈,说起病来,看得很开。

“就是个感冒,非得来住院,好像不住院就对不起医院一样。八十多了,哪有多么娇气,看着住的没一点自由,还不如坐校门口看小孩儿玩。还麻烦校长来医院看我。”老太太嘟着嘴喋喋不休,能听得出心中的笑意。

“姑奶别这么说,生病探望应该的嘛!您老多有福,几个儿子都孝敬,住院也就是找个借口让您歇歇。在家不停地干这摸那,还不累坏了。”

“这孩子说话中听,说孝敬,几个孩子还没得说。就是得几天闷!”

房卓俨瞥见成大信媳妇撇着嘴,双手插在胸前,双腿呈八字形远远地站在距床头一米开外。房卓俨装作不认识,没理会。倒是邱清泉对成大信媳妇说:“老四媳妇,你们轮着来医院陪护。”

成大信媳妇挤出来了一句:“他们都没空,就我闲人一个。”

房卓俨说了几句好好保养的没营养的话,留下慰问金告辞。老太太一再欠身,独成大信媳妇如木鸡呆立。

“老四媳妇拙才得很。”

邱清泉出门来嘀咕着,房卓俨笑道:“没跟人家买礼物吧。”

“探望支书他妈,又不是探望成大信他妈。”

急匆匆赶回学校,却遇上成大义在幼儿园发脾气。

“二叔,消消气。”房卓俨不明就里,谦卑地对成大义说。

“房卓俨,你做校长,二叔我是支持的。但也要用点心,三岁的小孩子摔成这样子,谁家能做到不心疼。”

“二叔教训的对。”

房卓俨还是莫名其妙,望向幼儿园园长,幼儿园园长低头过来。

“他家孙子在边渠边玩,不小心左脚踩进渠里,头上摔了个大包。人家自然不依。”

“孩子呢?”

“已领回家了。”

“二叔……”

成大义直接打断了房卓俨的话,“今天必须把渠盖好。明天上学之前必须落实完。否则跟你没完。”

“现在安排,保证完成。”房卓俨信誓旦旦。

“别人怎么说,我不听。我家孩子就在这里上学。你必须把学给我办好。”

“二叔的话,我记心里了。”房卓俨转过头来,“老表,叫成大智来。”

成大义自顾自走了。房卓俨略带愠意地对邱清泉说:“成大智,怎么回事,去年说的是拖到现在。咱们真不敢把活儿包给别人做?”

“那不至于……”

“校长,对不住啊。怪我疲沓。现在盖板就拉回来,连夜封好!”成大智三步并作两步喷着酒气冲过来。

房卓俨对成大智强笑一下,回办公室。现在连一向谦厚的老二都跳出来了。

甸集初中曾跟着房卓俨干过一段活儿的杨展到了学校。杨展组建了一个建筑队到处揽基建活儿。

“校长,我第一次来有啥好招待?”房卓俨对杨展上来的混不吝态度,“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有猎枪。你嘛?一瓶白酒,不准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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