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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几次亲子教育,让房卓俨萌生一种“不思进取的父亲能不能培养出一个进取向上的儿子”的想法。沾沾自喜于安享平淡却教育儿子奋发向上,特别是在儿子正在爬坡的档口。摆脱平庸制造浪花让生命绽放属于自己的烟花。房卓俨的内心开启二次学习之旅,游历中做记录,经典温习做笔记。本就爱读书的房卓俨将这种状态带进工作中,带动同事把经典送进课堂,求取教学质量的高水平不再是唯一目标,经典文化洇润学生。搜集伟人故事的过程中,房卓俨如一个婴孩如饥似渴地吮吸伟人的高度。咂摸青春,唤醒纯情。心态变化直接影响精神状态变化,有追求的人由内而外影响到行事、习惯。给房琦看的书也换成了《华盛顿》《成吉思汗》《唐太宗》《丘吉尔》等名人传记,以至于书店老板说,娃看的都是大人物。树志立榜样,房琦的学习成绩也有明显的提高。初中入班时的二十多名进而十八名、十二名、第八名。学习中的辅导,房卓俨选择放手,房琦遇上难题不再让房卓俨帮他解决,大量的练习让他意识到学习的重要和方法的灵活多变。中招虽有波折,但顺利进入少年班。假期模式开始,房卓俨选择伟人故乡为目的地,驱车前往韶山。

假期没有过完,校长会上,教办室新组合的班子对全镇的校长进行了调整。房卓俨被调整到柏树小学做校长。

柏树小学校园里有棵柏树,树龄逾七百年,居东而观,树形似雄鸡,人称雄鸡柏;近人用航拍工具由上俯视,树形似凤凰于飞,则又被誉为凤凰柏。柏龄久远,历雷电,经社会变迁,屹立端庄。近年雨水稀缺,枯枝败干较多,遂将自来水引上树冠,间时滋润,柏树得以枝翘叶绿,虽非葱郁,倒也生机勃勃。树下有碑,碑文有史。树的史,庙的史,修庙的史,建校的史。由是而知,虽无庙实有庙,有庙即有圣,圣为祖先,村人的膜拜。

房卓俨对这所以树为名的学校,深有好感。有历史就有传统,就有积淀;有信仰就有规矩,有礼仪,有值得借鉴、学习的优秀在其中。当办公室宣布他到这里做校长,他第一时间联系上总务奔学校而来。

立秋已半月,阳光丝毫未减其锋芒。无风时候,稍微停顿就汗渍涔涔。自接教办室的通知,房卓俨内心的火热较暑气还高涨三分,从相熟的手中的了一个柏树村支书成大仁的电话,拨了过去:“大哥呀,我是房卓俨……”未等房卓俨一句话说完,对方就开腔了,“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认识你,柏树学校不欢迎你,你让教办室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去处!”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声音。成大仁厉严绝语地拒绝打了房卓俨个措手不及。没惹你吧,火药味那么浓,支书这水平。开学时间紧,任务很多,明天就有一件紧要的事。房卓俨实在没时间计较口舌枝梧。

房卓俨在街边扒拉了一碗烩面,草草打扫干净。面很劲道,耐嚼。房卓俨很喜欢牙齿撕裂宽厚面叶的感觉,爽爽的带有一点征服感。面的劲拽、韧性能更好地证明,“那啥,东西软的跟面条一样”真是一句戏言。面汤里八角的涩味和本地小磨油的醇香,搁往日房卓俨定会细品慢饮。房卓俨对新学校的向往与热情尚盛,与成大仁的那点不快也仅为平湖微澜。

镇上距柏树学校,脚程虽远,但房卓俨瞬息而至。校门紧锁,联系了邱清泉,邱清泉正在半道上。邱清泉是房卓俨老表的老表,自然也是间接亲亲的老表。邱清泉上岗至今在柏树小学工作了三十余年,目前担着总务,自然也是房卓俨天然的助手。没多大功夫,邱清泉骑电车到跟前。

邱清泉从胯间摸出钥匙,欲插进大门鼻儿上的“三环”,“不准进!这学校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房卓俨扭过身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壮汉,话未落而身已至。壮汉剑眉倒竖,面色酱紫,刺鼻的酒气迎风泼发,出水的T恤阳光下油亮、腻滑。房卓俨后退两步保持与醉汉相对空气清新的位置。

“说不好,谁也不能进!”

“哟,老四,你哩学校,你不让进就不进。来,钥匙归你,学校你看住。”

这个被邱清泉成为老四的醉汉,酒意始减了一些,连忙缩手让步,“我不要钥匙,但谁也不能进。这个校长我不认。”

“老四,耍啥门墩虎。这是学校,不是你家。教办室任命的校长,你说话不顶用。”

“邱清泉,你是老师,不跟你计较,门还是不能进。”

“你来把门堵上。你还知道我教过你?待我有个老师样?”

房卓俨不想在大门口与醉汉无聊的撕掰,退到门外的大路上。

门前的篱笆似没妈的孩子,信马由缰地将枝条摆弄在大路上,墙体上,树丛间。

房卓俨招过邱清泉:“老表,这两天找人把篱笆修剪一下,开学第一天局里要到各学校检查,估计要到咱学校。”两人边商量边朝路口走去。

路尽头是三岔口,成大仁家在岔口北,与学校背靠背。

“啧啧,这就是新校长,年轻,一看就有学问。”支书夫人吴新艳迎了上来。

“进来坐会儿吧。你表叔去扶贫车间了。老师们换了没有?原来那老师水平可高了,别让他们去别的学校。”

从吴新艳的话中,房卓俨意识到妇人对学校的了解怕是旮旯缝隙里都能抠出信息来。不用提学校于成大仁而言毫无秘密可言。房卓俨猛然想到《潜伏》里的一句站长关于秘密的台词。用在此处虽不雅观,倒可能符合学校的现状。

同吴新艳闲扯几句,随邱清泉到副支书张伟志家。张伟志同几个人在谈贫困户摸底的情况,房卓俨递了几支烟过去,几人寒暄几句辞别而去。张伟志捻了几片粗茶叶子,沏了开水。张伟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同房卓俨有过几次交道,算旧识。房卓俨刚抓起杯子,用嘴吹着杯子上的浮沫,老四进来,一屁股黏在门口的椅子上。

房卓俨故作未见,同张伟志聊起来:“老哥,我没想到会来咱们学校!仅从别人口中得知发展很好,我还是抱着学习态度来的。我原来所在的学校成绩一直保持全镇前四名,规模虽然小点,但教师争先创优的势头好,也许教办室领导正是看中这一点,把我调到咱学校。”

张伟志起身续了水,“你说,我对学校知道的不多,听你多说说。”

房卓俨见老四背过身、脸朝外听二人谈话,索性就学校发展和国家教育前景撒了个痛快。待小腹微有尿意,房卓俨决定离开,明天毕业班的学生要到初中报到还没有确认班主任是否把学生全部通知到位。

校园里,房卓俨见到了那棵他曾神往了许久的柏树。夕阳下的古柏,似一位苍颜、遒劲的老人,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经过的人,发生过的故事,鲜亮的彩砖,葱绿的植被。柏树脚下,一块残碑倔强挺立。碑文可见,柏树于元大德某年先民迁址所栽,距今逾七百年历史。碑文更多记载柏树村民集资兴校的历程和捐助者名单。从中房卓俨知道柏树村小学,旧时由庙堂改学堂,由私塾而初小,经带帽初中,撤并为如今的建制完全小学。历史厚重,传承绵远。

房卓俨校园里兜了一圈。校园里除几个卫生死角,并没有明显可见的安全隐患。正院的下水道是暗渠,偏院的下水道为明渠,库房没有上锁,走近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鼠窜声音。偏院为生活和幼儿活动区,房卓俨觉得明渠于幼儿来说易出现滑到事故。对邱清泉这般一分析。邱清泉电话招来成大智并安排成大智做几块预制盖板把明渠变成暗渠。

成大智慨然应允,“一会儿就找俩人制板,保证开学前到位。嗨嗨,新校长来咱得支持。”

成大智磕出一根红旗渠,房卓俨摆手说没学会,成大智往嘴里咬了一根,擦着,“校长会过日子,不吸烟一年可省不少钱。什么都好说,有啥活招呼一声,管保高质量完成。这学校的活以前都是我干的,都夸我做得好。由谁来学校添堵也跟我吱一声。”说完猛吸一口,手伸给邱清泉,邱清泉佯作无奈,从屁股口袋摸出一包帝豪塞给成大智。

“老三,活儿你可紧趁点。”

“没事。知道你有烟还不舍得拿出来。”

成大智把烟拆了包,抠出一根,叼在嘴里,把剩下的连烟带盒别进上衣口袋里。房卓俨望着成大智熟练的抽烟动作,笑了一下,约邱清泉明天一块到初中督促六年级学生报到。

回到家中,得知换了新学校的妻子,早早欢欣鼓舞地做好了饭。房卓俨饭吃得闷声不吭,丢下碗进卧室躺在床上。二宝跟进来撒娇,从他身上跐来跐去,房卓俨的爱答不理,让二宝失去了兴趣,怏怏地从房卓俨身上滑下来,摆弄自己的积木。

“电话里还好好的。几个钟头过去成了这个样子?”

房卓俨很烦,不想说话,也没有解答妻子问号的心思。这里面不光有男人的自尊,还有胸中淤积的闷气,更重要地怕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把火烧在妻子身上。

秋夜漫长,白天积攒的暑气业已散尽。房卓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平日屡试不爽的面朝枕头,五体贴床也未能奏效。

“说说吧!”

心情平复许多的房卓俨回了句,“成大仁说不欢迎我,我他妈人都没见过,凭什么吗?地头蛇?”

“不对呀,从娘家来说,我还叫他一声表叔哩。”

“哦,你说说。”房卓俨来了兴趣,毕竟站在人家地头上,该低头也要低下头。

“成大仁的娘跟我的娘家一个庄,按辈分叫成大仁娘姑奶奶。咱家南边隔两户就是成大仁舅家。”

“叫生大爷的那家?”

“对呀,按理成大仁也是挂嘴边的表叔呀!”房卓俨沉吟了一下,“他会不会不知道这个关系?”

“瞎说,他老婆知道,他会不知道?”

“那他装着不知来排斥我肯定另有原因了。”

“我想我知道原因——前任校长。”房卓俨也曾有过这个念头,但他不愿意相信。前任校长与他曾是二中同事,年龄相仿,志气相投,往日素有来往。妻子的提醒倒让房卓俨对此琢磨起来。

支书成大仁兄弟四人,老二成大义是村里的电工,老三成大智好酒,平日在村子揽些零碎杂活儿,老四成大信揽建筑活儿,这几年农村架房起屋盛行,老四借机积累了不少财产,据说超三百万。柏树村人戏称兄弟四人为四狼,戏文中杨家将有“四郎八虎”美誉,被村人移花接木到成大仁兄弟身上,只不过“四郎”成了“四狼”。对成大仁兄弟的了解越多,越让房卓俨心思加重。房卓俨暗忖自己不是过江龙,成大仁兄弟肯定自觉他们是地头蛇了。好在只是来做校长,没有来砸他们饭碗。校长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教书匠,唯有尽心竭力理好学校,育好孩子就行。想到这里,房卓俨更坚定了靠工作赢得尊重的信念。理好自家责任田,不管别人瓦上霜。

形势比人强。

初中校长室里,房卓俨见到了教办室主任。主任脸色铁青,鼻下、口中喷出地浓烟在他的头上打旋、扩散、化云。室内,尼古丁的味道很强,没有烟瘾的房卓俨,几分钟调适,渐渐地适应里面的味道。局促不安地望着主任,没有开口。房卓俨知道,由张伟志和成大信带队地所谓的柏树村二十多个群众聚在教办室,要求罢免新校长。声势造的很足,无非新校长他们不了解,再不然找了一些上不的台面的原因。这些群众除了昨天见过的张伟志、成大信两人,其他的一个也不认识。这些人受人蛊惑、做着断人前程的事情,无疑于理不合,于情不容。背后指使者非成大仁莫属。房卓俨心里的生气、无助开始转为慌乱,茫然无措。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准备开学工作,不要受此影响。去吧,该干啥干啥!”

房卓俨得话,退出来后,几位要好的校长迎过来。

“想想还有谁能跟成大仁说上话?”

一个支书能说得上话的除非乡领导,而且还得主要领导,一般人他也不鸟。

“据我所知,成大仁仗着资格老,也不甩谁,自然没有那个普通干部与他密切。”

房卓俨盘算半天,跟表哥顾鸿轩挂了个电话,讲了这里的情况。

表哥顾鸿轩曾是乡里的副乡长,与成大仁的交往很少,毕竟聊胜于无,希望能收到一点成效算一点。“成大仁不给面子,说什么教办室能耐大,再给调个学校就是了。真不是东西,工作能是提来换去的玩意儿。你也别急,我再跟乡里的其他领导联系一下。”与成大仁通过电话的顾鸿轩回了话。显然顾鸿轩这个前领导并未能缓解当前的局面,房卓俨开始有些发懵。成大仁看来是铁了心,不达心愿不收手。

教办室主任已经回了教办室,报到完的学生已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接到学生的家长三三两两地离开,初中的校园渐渐趋于平静。没有离开的房卓俨还在等,等教办室里的结果。期间房卓俨几次试图到教办室去跟所谓的群众交涉,欲当面跟他们问个清楚。却始终未能成行,因为房卓俨想不出这样做的后果。傍晚时分,消息传来那几个柏树村的群众散了。房卓俨暂时缓了一口气,而后没多久,顾鸿轩传话来:成大仁说,来的都是弟兄,该欢迎还得欢迎。

第二天,房卓俨起了个大早,伙同邱清泉拜访了成大仁。成大仁已将自己商店的货铺完,坐在一把椅子上歇凉。房卓俨仔细确认了这个搅得自己下不来台的人。剑眉斜梢,白净面皮,嗓音雄浑。

“谁来当校长都可以,有些群众不理解,工作不好做,今后校长会见识的。”

成大仁睁大两眼说瞎话的说辞,似乎掩饰了昨天的不快和责任。对昨天的情况房卓俨没法计较也无意计较,今天能坐到这里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表叔放心,学校是村里的,自然听您的,有啥闪失您及时提醒。不然损失的是学校,丢得可是表叔您的脸面。”

“你抬举了,学校是教办室的,村里管不了。你没来之前就没听说换校长,这突然之间就换了。不过也没必要与我们沟通……关键群众接受不了。好校长走了,来一个不知底的,心里不踏实。要知道现在的群众不敢惹呀。”

房卓俨不想同成大仁长时间云山雾罩、当面客套、背后阴损地“人说鬼话面上光堂”。

“不管怎么说,今后靠表叔了,您就把我当成一杆枪,您指哪儿,俺走哪儿!”

“哎,可不敢充大,你们国家粮,俺们可是大老粗。”

拜访很愉快,谈话很融洽。房卓俨与邱清泉每人喝了成大仁一瓶绿茶。绿茶颜色绿纯,水质甜醇。房卓俨回到学校,同着教导主任和邱清泉把房卓俨之前准备的学校工作方案捋了捋,进行了修改。通知全体教师下午五时开会,“校长听说两位骨干教师老校长要带走,你留心一下。”教导主任溜了一句,房卓俨“哦”了一声,几天来压制的怒火又一次在胸口乱窜。

教师缺员,房卓俨发动老师们请代课。柏树村所在的位置系平原乡镇的边远之地,留守妇女相对较多,但识文断字,有学历的极少。听说距学校二里外有一位因家务重出不得门的妇女,房卓俨马不停蹄地请了来。加上学校原有的代课已有八位,学校终于能按教办室的安排准时打开大门,迎接神兽归笼。

“校长,今年的老师行不行,听说某某老师连自家的娃都管不了!”

“你要相信学校,今年的老师只会干得更好,绝不会影响孩子的前途。”“校长,我还是有些担心。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

“你挺有见识的吗。要说起跑线,生在咱这圪垯都已经输在起跑线了。人生是马拉松,孩子的未来靠的是方向和顽强的意志。”

“那我们暂不转学了,看一段再说。”

“谢谢谅解!”房卓俨面对围过来的几十位家长逐个细致回答他们的问题。

一个上午下来,房卓俨觉得非常疲累,家长们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农村人身份而对教育缺少了解,简单的敷衍实在难以蒙混过关。责任重大,房卓俨从未感到肩上责任如此之重,几百个孩子交到自己手里,等于将他们的未来,他们所在的家庭的希望,压在了自己的手上。唯有干好方能不负苍天不负卿,这里面不单单只有为师者的职业良知。

升旗仪式结束,召集老师们开会。

“今年,我们要在一起共事,多数同志需要深入了解,相信我们能愉快相处完成既定的目标。这里的干部群众对我们的期望很高。虽然还有许多困难和前进中的羁绊,但是只要我们戮力同心,患难与共,共克时艰。相信学校明日的彩虹一定会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依据教办室的年度目标……”

“哟,老师们开会呢……我也听听。”一个陌生男子带着酒气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封河,你来弄啥?开会呢!”邱清泉见来人一屁股坐在房卓俨旁边的空沙发上,过去嚷了起来。

“邱老师,我来看看新校长……新校长有学问,光那个二饼子眼镜就能看出来。”

这个叫封河的醉汉并不理睬邱清泉,翻着腥红的眼皮打量起房卓俨来。插了个二虎山进来,房卓俨意识到会没法再开下去。

“今天的会议到这里有不清楚的再找我。”

房卓俨余光瞥了一眼醉汉,目送老师们离开。房卓俨很讨厌别人借酒壮胆来说事儿,事儿往往说不成,眼下的工作又被转移了轨道。房卓俨也明白眼前的醉汉也不是靠道理就能打发,泡了一杯茶,耐着性子,堆上笑意,拉起家常,东拉西扯半天,装了一肚子水的封河,清醒许多。

“就是见见新校长,娃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不知道老师们咋安排的?”

“老师们安排好了,有啥意见尽管提!”

“那我看看。”

封河抓起房卓俨跟前的教师分工表,朝外就走。房卓俨下意识去拦,忽而觉得无不可被人知,再说与封河斗气有失身份。且由他去,权当校务公开了。

“校长,封河是成大信的一条狗,估计去邀功了!听说成大信中午宴请几个痞子,估计食堂里灌了个满饱。”

房卓俨不想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待邱清泉说完才回了一句“门墩虎而已,离开柏树村啥也不是。还不够窝囊,这么好的时代不出去挣钱,盘在家门口蹭吃蹭喝,无趣之极。”

“之前校长就是凭吃吃喝喝结识这帮混混。咱们用不用跟他们拉扯拉扯。”

“笑话,对二流子点头哈腰,学校也变成了市井之所,给知识分子留点颜面吧。我不会与这些痞子勾肩搭背。”

斜晖将近。房卓俨送完路队,遇上吴新艳。

“新校长新气象,路队都站得整整齐齐。你叔说今年的老师棒,学生肯定教得好!”不知道吴新艳想说什么,房卓俨没有插话。“每天早晨让学生把大门外卫生往大路上再扫一截,以前的学生连俺门前都扫了。今年俺门前就不用学生扫了,我自己扫。”

房卓俨超商店门前望了望,一片速食袋在地风中发抖,水泥路面蒙着厚厚的纸屑碎片。

“以前清洁区到哪儿,明天还扫到哪儿。”

“那倒不用,我自己扫就行。”

房卓俨不想去揣摩谁的意图,忽然想起一句台词:这女人也不是善主儿。

全镇教师节庆祝大会在镇会议室举行,房卓俨会场未能找到成大仁,镇领导也没点名。房卓俨安心地听镇领导对教育的赞誉和期待。

教办室熊星副主任猫着腰过来,“房卓俨你现在回学校,有好事。”

房卓俨赶到学校,校门外停了两辆锃亮的丰田。

“这是驻村某企业的王总,教师节来慰问教师。”

“谢谢王总。”

房卓俨忙上前续了水。待邱清泉完善好手续后,再次对王总表示感谢。

“我代十九名教职工感谢王总,我校系建制农村完全小学,整体教师学历水平在全镇属较高位次,包括代课教师也有中专学历,完全能满足柏树村民对学校较高的期待值。我本人也是市骨干教师,专心对教育学习、钻研二十余年,相信通过努力会让学校有跨越式的进步。”

“作为驻村企业,对学校关心少,借节日表达一点意思。学校工作你们专业,我们就不置喙什么。”

成大仁接过话头,“柏树村被以前的校长坑怕了。几年前有位校长,天天跑得帽子不见顶,跟着老支书瞎混。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到有关部门反映,结果还不经查。经常出入县城的高档会所,甚至与这些场所的保安都称兄道弟。这样的校长连起码的礼义廉耻都带沟里了。留下老师们每天将大门一锁,躲在办公室下棋、打扑克,学生们在教室翻桌子、倒凳子。现在说起来还让人满胸气愤。”

成大仁谈起往事,中气十足。房卓俨知晓此事,但不了解那位校长被免的详情。房卓俨深为前任行为不耻的同时,也从成大仁的口气中听出了某种威胁的意味。惊心之余,不动声色的沉下心来附和成大仁几句,商量教师节村委慰问教师的事儿。

下午吴新艳用推车送来高高棱棱的慰问品。教导主任清点了一下,每位教师四件礼品。戏言:“大出血了,比往年多了。”

房卓俨没回应,教导主任接着说:“只是支书夫人的脸色笑得有些僵,像被割肉了一样。”

“怪话多,狗肉上不了席面,还难伺候了。”教导主任狡黠地笑笑。

送完学生。房卓俨召集齐全体教工。成大仁纠集村委一干人已在来学校的路上。房卓俨简单对教师们提了一些要求,无非做乡村文明的传播者,代言人。注意仪表、礼节。

房卓俨主持柏树村教师节庆祝活动。新到教师做了自我介绍,房卓俨代表学校对村委表示感谢和表态发言。

“首先是感谢,再是努力,最后是达成。开学以来,柏树村民以不同形式对学校表达了关心,说明村民识文重学的优良传统精神没有丢。有些人认为这是给我们上眼药,实际上我们恰恰认为这是动力,也是告诫我们思想上不懈怠的永动力。村委和助学企业为我们送来慰问金慰问品,也是对我们的看重和支持。我们唯有百倍努力来回报村委的期待。用优异的成绩让群众满意,让村委放心。教学工作是良心活儿,也是技术活儿,人人都能指导两句,单论专业和系统教育,学生的成长还得靠老师和学校。今年新进的几位老师都在所授的学科领域取得过优异成绩,相信有村干部的支持,家长的配合定能挣得斐然的成绩。远期规划要将柏树小学做成区域品牌学校。同时请村干部监督。”

成大仁接过房卓俨的话头,“村委对教办室的调整是满意的,只不过一些群众不理解,做出了一些过激的事情,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如今,柏树村迎来大好机遇,既有扶贫项目支撑,还有新农村建设目标。学校也是建设美丽乡村的重要一环,教育兴则乡村美。当前村里的经济有些困难,有前些年累积下来的债务,还有公益活动新添的亏空。但再难不难学校,再苦不苦孩子。一旦经济状况转好,村里就将资金大力注入学校,建设花园式校园。土地我们已经征好,新建学校正在立项。何时开建,村里也在等米下锅。新进的几位同志,光见人就能感觉出来,青年才俊,教师栋梁。有啥难处也可以给我说嘛,我能解决帮你解决,不能解决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原来学校的几位同志,不仅学生教得好还会事儿。过两天我组织村干部去送送……哎,房校长,你去不去?我们可以约一下。人走茶不能凉,人去香火还在情还在。”得到房卓俨赞同的示意后,成大仁提高了音量,“会就这样了,我们到学校食堂会餐。清泉,酒备好没有,没有的话我回去带几瓶。”邱清泉没答话,右手食指指向饮水机旁的两箱杜康。

宴毕,送走村干部。校园西墙外的邻居张红贵进门,上来便拉着房卓俨的手:“校长,咱们一块去看看我家的责任田。”

“红贵,来咂一杯。”邱清泉递过来一杯,到了个俗称“熊猫眼”的白酒,满而不溢,微有酒顶冒出杯外。

张红贵轻吸一口,发出黏黏的“啧啧”声,“好酒!”仰脖一饮而尽,空杯朝下一倾,无酒滴下。张红贵转身,空杯还回来,又欲拉房卓俨的胳膊。

“红贵,有事明天再说,星星都满天了。”

“那好,给新校长个面子。”张红贵两腿一交一交朝大门摇去。

周一到学校,房卓俨就扒拉档案柜,仅从中找到教办室的学校评价方案。去年学校总评全镇十八名,很吉利的数字,与学生而言这个成绩有点刺眼。全镇仅有二十二个学校,这个成绩等于说总评为全镇倒数第五名。房卓俨鼻子哼了一下,这成绩靠嘴为自己贴金。

“校长找啥哩?”

“吴主任,学校以往的制度放在哪里?”

“没有哇!原校长说了,学校管理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制度。”

“那怎么体现优秀?”

“校长说谁优秀谁就优秀。”

房卓俨脑海中迅速对原来的教师有了一个简短而直接的评价:善良、温顺。

“吴主任,工作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是歪解办学的三种境界。”

“那我不知道,我只按校长的要求做档案,档案做得漂亮,检查能评高分就行。”

房卓俨暗道,白扯,学校成绩靠档案做出来的。

班子会讨论了学校管理制度和教师量化积分方案,酝酿以“孝”为核心的感恩文化主题,紧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传统优秀文化,把握时代脉搏。透过群众开学时围堵教办室这件事,房卓俨意识到本地人法制意识的淡漠,久处偏隅之地的闭塞。遇事不经正当渠道,猛冲乱窜,结伙斗勇。作为教育者当为此改变做些什么。房卓俨想起另一位校长曾讲过的一件事。那位校长曾赴一位领导的宴,席中领导的朋友说了这样一段话:“你是校长自然是这个村的教育部长,就要教育好孩子们不能再长大后出现围殴领导的事件来。”事后那位校长了解到,领导朋友曾参与一件群体性恶性事件的调解工作,结果被不明真相群众围殴,在医院躺了一周。自那以后,那位校长无论在那里工作,都反复念叨教育者的责任。此刻,身处相同境遇的房卓俨,深感教育方针躬行之难,责任之重。

一段时间下来,房卓俨听完除幼儿园教师外所有人的语文数学课,对每位教师的课堂教学水平有了一个初步印象。月考后,房卓俨组织教师到县内兄弟先进名校取经。接下来学校掀起教研风气,从课堂新模式中提高教学水平,从课堂改革中找学生成绩提高的潜力点。教导主任愉快地拿着镇教办室转发的县局文件邀房卓俨阅。县局要对全县完全小学以上学校逐个进行课改验收。

教导主任用手指捣着文件,“校长,神机妙算哪,咱们搞课改,县局就要验收。”

“这个提法几年了,不过落实罢了,要说巧合,只能算我们运气好罢了。”

其实,吴主任哪里知道房卓俨心中的苦涩。自房卓俨听课以后,发现教师教室上课的随意性有多大,连起码的课堂常规都没有,更不用提教材的深入分析和研究了。县局提了几年的课改,这里居然是新生事物。

午饭后微雨,成大智带着三分酒意进了办公室。“校长,这段时间学校搞得好哇!都在说风气转化大,无愧你的才气呀。”

“净瞎咧咧,出水才看两腿泥,有了成绩才有说服力!”

“谦虚!跟我还迷糊。”

成大智的话还是让房卓俨有些小得意,证明近两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三表叔,学校有点活儿。”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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