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妈妈做的手工布鞋25(1 / 2)

一九七六年春天刚到,当时爷爷的病情已很明显了。各种蔬菜瓜果陆续到了播种的季节,爷爷一会糊涂一会清醒,却坚持找出珍藏的各样菜种要去播秧。

再春会在爷爷清醒的时候主动上前帮忙,并将种植的时间和要领悄悄记下。

大宗的蔬菜少不了要大人帮忙,小片的蔬菜,如葱、蒜、藠头、韭菜等早已能独自应付,特别是那些瓜菜如南瓜、冬瓜、丝瓜、苦瓜、瓢瓜等等,他都种出了名堂。

丝瓜不怕水,南瓜地则要干爽些……反正有的是地方,随便种。

丝瓜种多了吃不完,就送到单位食堂去。送的次数多了,人家也不好意思白要,说给一毛五分拾斤。桂嫂子当即帮再春抬过去三箩筐。一结账,会计付给他们三元钱,将母子俩高兴了好几天。

丝瓜结得太多,将瓜棚压塌倒水田里去了。瓜秧就在水田里爬着走,粗壮的丝瓜直接摆田地里了。

再春今天放学回来,又去看他种的南瓜去了。几乎每周都这样,星期天他会将所有的瓜果蔬菜都施一遍肥。每天上学前又会去给瓜果援粉,放学后再把蔬菜采摘回来。

如瓢瓜之类,太老就不能吃了;菜瓜、香瓜要早晨摘,这样才不会被太阳晒干了水分;南瓜长老一些会更甜更粉……所有这些他心中都有一本账。

不一会,听再春在分场部那边大声叫唤,他想让妈妈过去帮忙。原来他在地里滚回来一个超大南瓜,就到屋边却有些滚不动了。

桂嫂子跑过去,看到满头大汗的儿子,忙问:“怎么把你的大南瓜摘回来了?还没老呢,又没人会偷走你的,就算有人偷也扛不动啊!”

桂嫂子在打趣儿子,再春却一本正经:“我只想坐在南瓜上玩会儿,却一下子把瓜蒂把坐断了。我还希望它能再长大一些,看能不能评上南瓜王,怎么会舍得去摘它。”

桂嫂子这才明白过来儿子那一脸不太高兴的原因,就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已经是瓜王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南瓜。今年冬天早些给你做对新鞋子,算是对你种出南瓜王的奖励。”

再春下意识地看他的双脚,两只脚拇趾都将布鞋鞋尖挖穿,脚趾头从鞋洞里钻出来有小半寸长。他调皮地将两只伸出的脚趾摇了摇,算是给母亲打招呼,多谢母亲答应给他做新鞋当奖励。

但他还不够,凑势央求母亲:“我要一对胶底鞋,这样雨雪天就不怕弄湿鞋子了。”

母亲听到孩子的要求,没敢立即答应他。脸上的微笑仍保持着,心里却不由自主泛起一阵酸楚。

“孩子都快九岁了,还从没穿过买来的鞋子。不光是再春,除新民自己有工资外,其他几个都是穿家里做的布鞋。长春是因为要参加学校的篮球队,前些时候给他买了双回力牌球鞋,那可是破天荒的呢。弟妹几个争着拿在手里看,那神情分明想得不得了的。”

桂嫂之被儿子的要求难住了,这要求明摆着是合理的。各种想法突然间在她心里挤了出来:

“孩子们只要天气不好,无论是雨天还是雪天,都会将布鞋放书包里,光着脚去学校。到了学校,再将光脚丫在草地或泥地上擦擦后穿回鞋子。

“手工布鞋沾水就湿,湿了则更容易坏掉。兄弟姐妹不管大小,对自己的鞋子都爱惜着呢。要是能给他们都买上胶底鞋就好了,更别说套鞋和靴子了。

“可要买,一次就得买五六双,那可得花掉孩子他爹半个月工资啊。工资可是用来粜米买油的,余下一点点,也要用来过年买些布做衣服,还要预备各种突如其来的人情支出。”

桂嫂子想到人情,就好像想到件极犯难的事。洞庭湖区的人极重视人情往来。顺口溜是这样讲的:“人情急如火,做与不做由得我。下次见㗳面,躲得无处躲!”

桂嫂子在盘算下半年就要到来的人情项数。她想到多晒一些鱼干,用鱼干去送人情,省下些钱给孩子们买胶鞋。

再春也不在乎母亲有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因为这件事哥哥姐姐们都提好多回了,不是被拒绝就是没有明确表态,所以他提出来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只是他现在奇怪母亲为什么在那里发呆半天不说话,就开口问:“你在想什么呢?”母亲回过神来,为自己掩饰道:“我在想,这么大个南瓜该怎么吃来着。”

南瓜怎么吃?煮着吃呗。可够营养的,有人调侃“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

农村的孩子,粮食不够的年代,怕有不少是掺杂着南瓜吃长大的吧?其实,就那个年代,南瓜也有不少新奇的吃法。

最常见的是和进煮熟的红薯里做成南瓜饼,煎、烤、蒸来吃都很不错;再有就是晒南瓜圈,和进些野葡萄干和切碎的紫苏叶,同时用盐和白糖揉一下,是很好的零食。

南瓜籽晒干收起来,过年过节炒着吃,香着呢!比西瓜籽易嗑,比葵瓜子多肉。

再春不知道母亲没讲真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的想法是:“最好将大南瓜摆在那里,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因为那是他自己种出来的呀,吃掉多可惜!”

更为可惜的是,当时就没想过称一称这个大南瓜,怕有五十斤以上吧。但具体是多重,就无从查究了。

桂嫂子有了给孩子们买胶鞋的打算,但到时能不能做得到,还是未知之数。所以,她并没有停下为全家人做布鞋这件从年头一直做到年尾的大事。

她照例在上半年先纳鞋底。将破碎的布料、不能再缝补的旧衣服等拆洗干净。有的要裁成鞋底大小,有的太小片还需要拼接。布片一层层整齐叠好,根据要做成鞋子的鞋底厚薄,至少要叠上几十层。

布片之间用少许浓米汤做的糨糊黏住。不能放太多,否则糨糊干硬后针很难穿透。涂糨糊时还要用琵琶鸭嘴壳子做的糨糊刮子赶匀。

鞋底的上下两面,是各一层崭新的白大布。粘好一对,就尽快用自己搓的粗棉线密密地缝。

不同的尺码,鞋底和鞋面都有纸做的鞋样,保存在收纳用的铁盒子里面。当然,最好的鞋样,还是穿鞋子的人那双脚,“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就是这么来的吧!

鞋样会根据脚的形状和生长变化,不停做出调整的。桂爹穿的布鞋样子就很特别……

桂嫂子将鞋样叠放到未开始纳线的鞋底上,用铅笔沿边上画一圈。棉线沿着这一圈内测开始纳,一般是两到三圈就够可。

外圈线脚整齐均匀,有时还会用上染过色的线,那就更漂亮了。外圈里面的线怎么走款式很多,最简单的是前后平行排列。小孩子的鞋底往往会象织毛衣那样,弄出许多新花样来。

因为要同时穿过几十层布,针要用特大号的,否则不好用力,也容易断。

桂嫂子有一个黄铜做的针顶。针顶实际上就是一个宽指环,上面布满密密的眼窝儿。

针顶戴在右手的中指上,纳鞋底时用针顶出力顶住针眼儿那头,针尖就很容易穿过厚厚的鞋底。

桂嫂子还不时将针尖在头发缝里擦一下,象是给针尖打油。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就那样坐着做她的针线活,孩子们有时也会围坐着听她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母亲是什么时候换新针顶的,孩子们可记不清楚了。她最先前用的那个是铝制的,因为用的时间太长,眼窝儿越戳越深。一次用力太大,被针穿透了,扎进手指,血都流出来了。

鞋底纳好后就摞在那里,一家人大大小小近十双,哪一对是谁的一清二楚。

孩子们会拿来把玩,免不了还要比较一下谁的鞋底漂亮。穿新布鞋那小小的幸福,就从年头一直延续到年尾去。

鞋底做成了,桂嫂子会让丈夫帮忙。把菜刀磨锋利,将鞋底多出来的毛边切整齐干净。

那是件力气活,也是件技术活,鞋边要切得齐,必须用大力气一次性切下去。切多了不行,回过刀来切第二次也不好看。让其他人帮忙桂嫂子可不放心呢。

鞋底的大小跟脚走。孩子们的脚长得快,桂嫂子会将鞋底预大一些,可到底该预大多少,却又是一道难题。

再春去年的鞋子就是预大了的,可年底新鞋上脚的时候,就变成刚刚合脚了。这还不到半年,就已明显偏小,大脚趾的指甲洞穿了鞋尖,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是桂嫂子眼见到的,有件事她肯定还没有留意到,因为脚趾的变形并不是一年半载就形成了。再春双脚第二个脚趾开始向内弯曲,趾尖和脚指甲垂直向下生长。

大脚趾可直接伸出去,二脚趾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它被鞋面憋弯在那里,时间长了就再也直不起来。

光脚时被别人见到,总会觉得奇怪,有的还要问原因。整件事解释起来太复杂,再春就会说:“那是两个小印章。人生路漫漫,什么叫一步一个脚印啊?每走一步盖上一个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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