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7(1 / 2)

时间转眼就到了除夕,叶府上下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忙碌碌,翘首以盼贵宾的到来。

终于在日薄西山之前,提前派往城门口迎接的仆役跑回来禀报,说舅老爷的马车已快到府。

全家人随即在叶明朗的带领下匆匆赶到了府门口,不一会儿,便看到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自街口转出,然后缓缓停在了府门前。

陈世骥着一身素白儒生服从马车上下来,随行的只有一名背着书箱的伴当。

这位舅老爷今年才三十出头,可是长得却很老成,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对于为官之人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外貌条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副高大健硕的体格,虽着儒服,看着却不像个文官,更像一个横枪跃马、驰骋沙场的武将。

看到叶家人都已齐聚门口,他忙迎了上去。

“姐姐、姐夫,这几年家里可都安好?”他笑着问道,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似乎冲淡了点他脸上的肃穆。自打守完母丧复出做官后,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家乡。

“我们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世骥你,明明就在左近的潼川府做官,怎么三年了一次都不舍得来看看我,真是没心肝的白眼狼!”叶夫人嘴上虽然骂着,眼眶里却已是噙着泪水。

这个弟弟比她足足小了二十岁,打小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因此姐弟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行了夫人,世骥赶了大半天路肯定乏了,旁的先不要说了,赶紧让他进屋歇歇脚吧。”叶明朗在一旁提醒道。

“好好好,先进屋,坐下后再陪姐姐好好说说话!”叶夫人忙擦了擦眼泪,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府中走。

众人穿过外院,进入位于内宅的一间堂屋内。刚一坐下,叶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拉起陈世骥的手,又泪眼婆娑地说道:“看着清瘦了许多,脸也比以前黑了,记得你小时候那粉雕玉琢的模样,煞是惹人喜爱,如今离了我的身边,这是吃了多少苦哟,呜呜……”

屋里的其他人都被夫人的这番话逗乐了,纷纷掩嘴窃笑。

“男儿在外奔波吃些苦在所难免,姐姐、姐夫无须挂怀,我自会照顾好我自己。”陈世骥连忙回道,他也是为官一方的人,被姐姐当众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待,实在有些尴尬。

“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叶夫人嗓门突然提高了八度,“这几年我隔三差五给你去信,为你介绍好女子,你一个字都不曾回,如今倒好,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么对得起咱们死去的爹娘?”

陈世骥垂着头一言不发,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对姐姐的叱责充耳不闻。

“哎,你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世骥如今受朝廷的赏识,公务上自然要忙一些,没有精力考虑成家的事情也属正常,我们接着帮忙张罗便是。”叶明朗见状又忙打起了圆场。

这是陈世骥忽然抬起了头说道:“此时我自有主张,就不劳姐姐、姐夫操心了!”

“你看看他!真是不知好歹!”叶夫人听了这话,立时便有些恼怒,多亏叶明朗在旁拦着,不然以她的暴脾气,当真会一巴掌扇过去,世骥毕竟是有官身的人,传扬出去太不体面。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坐在下首的叶衡笑着开口问道:“舅舅,我听闻最近临安朝堂上北伐的呼声再起,可是真的?”

“是啊舅舅,我也时常在外面听别人议论此事,若朝廷当真下了决心,我辈自当肝脑涂地、尽忠事国!”叶衍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听了这话也顿时来了精神。

陈世骥一扫方才被姐姐斥骂的狼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此等军国大事原不应随便议论,但今天是在私宅之中,你们又都是我的至亲,不妨向你们透漏一二,也是给你们交个底。”

他停下呷了一口茶,接着道:“四川虽然距行在万里之遥,消息滞后,但据开年以来的朝廷邸报以及我在行在的师友寄给我的书信内容判断,朝堂上确有大征伐的动议!”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女眷们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个传闻虽在坊间已流传了一段时间,但今天从一个朝廷官员口中听到,意义自然大不一样。

叶衡沉默了片刻,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开口问道:“舅舅以为,如若朝廷真的兴兵北伐,胜算几何?对我叶家又是福是祸?”

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陈世骥正了正坐姿,以不疾不徐的语速说道:“近年来传闻北方虏廷中外戚近幸多有干政,致使朝纲不正,军民嗟怨,宗室中更有郑王、镐王之变。”

“另据使臣和归正的军民带回的消息,更北边的草原鞑子似乎已颇成气候,时时南下侵扰,虏廷只能修墙固守,却无力讨伐。再加之黄河数岁以来屡屡改道,几有夺淮入海之象,沿途城郭毁坏,百姓流离,元气大伤,没有十数年的时间不能恢复。”

“凡此种种,说明虏廷目前已内外交困,似乎正是我朝恢复故土的好时机,行在朝堂上持此论的也不乏辛稼轩这样的中正有为之士。”

“辛稼轩?就是那个写‘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稼轩?”叶衍突然兴奋地叫出了声,眼中尽是神往。

“恩,正是他。”陈世骥点了点头。

“舅舅,不过我听你的话中似乎还有所顾虑,恳请再道破一二!”叶衡对辛稼轩并不感兴趣,多年从商的经验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舅舅话中含而未露的意思。

陈世骥虽然与这个外甥年纪相仿,不过两人在人伦礼法上都有些过于刻板,相处时谨遵长幼尊卑之矩。此时他欣慰地看着这个如今在叶家挑着大梁的外甥,颔首慨然道:

“不错,我的确心中有些隐忧。目下敌国虽是内忧外患,但我朝同样是权臣当路、佞幸环列,虽亦有一、二正人君子孤立于朝堂之上,恐也难以扭转天子耳目闭塞之弊。孝宗当年政治清明、储积丰厚,提兵北伐却也最终潦草收场,更何况如今?”

他这番话显然是大大冒犯了如今朝堂中的一众贵人,因此屋中一时陷入沉寂,无人应声。

叶衍到底是年轻不怕忌讳,他率先说道:“可即便如此,北伐恢复终究是大义所在,只要上下一心,也未必不可为吧?”

“恶人操意,必然前后乖违!”陈世骥正色说道。

“那么请问舅舅,当此局面,我叶家又该如何行处?”叶衡又问出了这个对叶家来说更现实的问题。

“倘若开战,川陕必将是一方战场,不过好在果州距离边境线较远,不至于猝罹兵燹。即便战事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也还有从容布置的余裕。”

“叶家现在做着的军服生意,以往就算偶有差池也无关轻重,可是值此多事之秋,务必要小心加小心,谨慎再谨慎,以免一处错漏招来弥天大祸。”

陈世骥所说的军服生意,是指叶家独家承接了四川宣抚司为辖境内各处屯驻大军采购军服的订单。订单中的项目包括步军和马军的全套春衣与冬衣。他为促成此事花费了不少力气,也使叶家一跃成为了果州第一富商。

“外甥记住了。”叶衡答道,同时恭敬地叉手一拜。

陈世骥点点头,将身体朝椅背上靠了靠,又说道:“我这次回来虽是探亲,但还携有一件公务:今年路上解送给茶马司的银锭由我负责筹措,如果叶家现在手头上有银子,不妨兑付给我,我给你们二分的加饶,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多谢舅舅的关照,只是今年大部分货款都是以钱引和铁钱结算,手头上的现银实在不多。若拿去金银铺兑换,抽分的手续费也着实不少……”叶衡有些为难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自去外面兑换吧。你可知果州当地有哪些资本雄厚的金银铺子?”

“若说资本雄厚,如今果州地面上非鹦鹉桥旁的通天商社莫属。这家铺子开了不到半年,几乎州城中的所有同行都被扫荡殆尽,着实令人咋舌。他家铺子里当有不少白银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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