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接机(1 / 2)

候机厅外人不算特别多,彼此保持社交距离之余还能得到一些酝酿情绪的出口。天气没有预期中要好,我所目睹的巨大玻璃窗外,一片朦胧。

此行是为了接机,接的是我一位素未谋面的上司。此时离班机还有一段时间,一段我设想里刚刚好的时间。

也许是鞋跟的原因,没站多久小腿和脚后跟已萌生酸累,这双新的粗跟皮鞋也不算高,但抛开透气性来说和舒适也不沾边。假如穿以前那双旧皮鞋的话确实会更加舒服,但维持工作时的体面也无可奈何,旧鞋固然舒服,但不能难以仿出新鞋子的气质,穿着得体是高明的选择,一个能想到的体面方法。左手扒着右肩,透过正装软而沉甸的肩垫之下揉了揉紧绷的肩,揉搓肩膀时可以切身感觉到鼓鼓囊囊的酸累,从肩头到胳膊再延伸到胸脯和整个背部。

在无聊的静待中又看见出口不远橄榄绿棚顶的咖啡书报亭,刚刚也萌生过进去坐着的念头,此时那般念头在倦怠感愈发强烈下更加巩固。

这个棚顶在机场内既晒不到阳光、也淋不到雨,因此这样一个棚顶仅仅只是装饰。走到橄榄绿的棚顶下,在一个摆满刊物的置物桌的铁架柜上抽出一本杂志,我对琳琅满目的杂志没有太多兴趣,只是无聊的抽起一本封面印刷着贵妇犬的宠物刊物,封面上的贵妇犬脖子上绑着一个粉色的铃铛项圈,白色蓬松毛上裹着一件黑色的蕾丝边短袖,它半趴在一块波斯地毯上一脸高深莫测,看上去十分贵气。尽管我拿着宠物周刊看得如此入神,但其实并没有要买这本周刊的心思,因为此时我包包里还有一本时装杂志尚未阅完。我靠近书报亭的意图也只是想找个即能观察到登机口、又能坐下看完那半本时装周刊的地方。

我插回那本贵妇犬的宠物刊物,一边继续装作挑选着别的杂志刊物。在一顿装模作样的东挑西选过后,本想就这样觍着脸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把包包内的周刊看完,但假如不光顾些什么的话,总感觉干坐不太礼貌。

于是我还是决定消费些什么,看店的是一位正在阅读足球报的中年男人,穿着蓝色印着小猫图案的衣服,把不经修饰的长发扎在脑后,看上去和一般中年人一样没有太多丰富的表情。

我看着书报桌旁的一块茶饮招牌,上面密密麻麻有粉笔写作一些咖啡或甜奶、还有红茶绿茶和一些直接就是在冰柜里的罐头饮料,其实我包里还有半瓶浓缩咖啡,但总不能在别人摊位里看着自己的杂志还喝着自己的饮料。虽说在机场如此也并非太过分的事情,但我的的确确不好意思,于是则用机场高昂的费用消费了一杯红茶。

“那个…不好意思。”,我说。

书报亭老板抵下了体育球报,“小姐,需要什么?”

“麻烦给我一杯红茶。”,我说后掏出整数钞票放在一叠报纸上。

书报亭老板随随放下了球报,把钞票锊了锊,“先坐一下,我等会给你送来。”,他指了指一旁的桌椅。

我点点头谢过后,便挑了一个能看见登机口的坐位落座,隔壁坐着一对中年的北欧夫妻,夫妻俩此时正在啃啃发出对话的声音,这对粗矿的夫妻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丈夫体毛浓密、妻子肌肤粗糙中有深浅不一的雀斑,两人对着桌上摊开地图说着我并不熟悉的语言,像是冰岛语、或是挪威话,或又是两者都不是,甚至两人也未必是东欧人。两人手指指着地图、嘴巴向着对方,——一种相处得并不愉快错觉,在生活里充满怨气、在日夜相处下的乏味感,还有部分夫妻向来已久的相处方式,无名指的婚戒在渡过一段岁月后已经和当初佩戴时不合适,如今只是单纯的紧扣在肌肤上,不仅仅只是婚戒,而是一种无法预测的生活坚持——

书报亭的中年老板为我端来一杯红茶,我端起微微烫手的环保茶杯。在摇摇晃晃的茶包吊牌间,时不时留意着巨大荧幕的往返航班,我在专注留意着航班,却没想到笨拙的被热腾腾的红茶烫伤了嘴唇。“嘶嘶”…我抿了下被烫伤的嘴唇,心想离阿姆斯特丹的班机还有一段时间,便翻阅开那本日本的女性时装杂志。

我漫不经心以一种不上心的态度翻阅着,基本都是扫过一页页上的衣服图案和模特体态,几乎没有过多细究上述的日语文字。但一种消费欲望还是让我看中了一套灰黑竖纹套装、一套草莓红白圆点的内衣裤套装。显然,消费欲望也是其次,主要还是我对于精致的外在物品都带有高于本质的意味。几乎都是这样,一本杂志的销量很大程度来于它的精美程度。当你浏览商场或者杂志时,总会遇到一两件特别称心的商品,即使本没有想要消费的欲望,但无缘无故就想买下,万一真的买下了,又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迫切需要。

尽管我用极度外行的日文仔细了解服饰穿搭描述,但还是廖廖数识,只不过这件内衣的模特是我所羡慕的那种可爱;脸像是糯米团般看上去富有弹性,浅色桃红唇釉搭配着樱桃小嘴唇和炯炯大眼,这么怡人的一张可爱脸,也许杂志销量也凭借她推动不少。

除开刚刚看中之外的两套衣服外,其它服饰我大多数一扫而过。当我百无聊赖的翻阅杂志时,无意的想起入职已有五天左右了,想到这里才意识入职以来我未曾见过这位即将到来的上司一面,我开始以自我意识开构筑这位未知却即将见面的男士,我入职前他便去了外地处理业务,人事先生让我熟悉环境,虽然我和上司此前未曾见过面,但他是阅我的简历才点头,也许他会比我更加了解对方。

我是作为宣传分部的助理秘书入职,而他便是宣传部分部的总监,宣传部总监没有野心和进取心,但听说我这个助理秘书岗位人员却时常变动,而且工作量和压力却算不上大,与此等岗位人员流动频繁显得不太合乎情理。也罢,其它的人际关系我还在梳理和探索,我只希望他是一个能于善待下属,能与我相处融洽,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太多需要胡思乱想的心思。

但以我目前对总监的了解,基本是在午饭八卦里略窥一斑,虽然这种了解其实并不准确,但起码能了解一些未知的空白。在一些八卦的同事嘴里,知道总监他父亲是公司实际决策人之一;还有一位身居要职的兄长。除此之外我还在同事嘴里打听到许多奇奇怪怪关于对这位我素未谋面的总监的口述印象、名校博研、风度翩翩诸如此类。在同事对总监透露的印象描述来说,显然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男人。此外还有一些未经证实的贬低和中伤的描述我并没有听进去,对于此类蜚语,当笑料听罢。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见面了,我有点悸动,但更多是一种与上司交往的无形压力。

其实,在昨天下午约莫四点左右,我与总监通过电话,这位素未谋面的总监致电于我,在电话里他告诉了我时间、地点、班次和航站楼号码,请我今天大概时间段过去机场接机,但在他告诉我以上这些信息时,背景音似乎还有一些含糊不清的猫鸣声,我没有在意,而是更加在意他用了请这个字,让我觉得他是一个相对颇具礼仪的人。电话里他的声音无处不伴随优雅和温馨,可以在信号较弱的情况下听得出一种水上薄霜缓缓融化。我听着他的声音幻想着他的模样,其实我在公司公告栏张贴的行政会议合照上看见过他的轮廓,照片完全称不上清晰,照片里他面部模糊看不出表情,粗略来说身材骨架有点宽,但没有壮汉的程度,以上已经是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上司不多的评价。

他说过等下机就会致电于我,眼看航班时间相差无几,我不想留下第一眼的差印象,我把时装杂志插回,伸了伸慵懒的腰。便从书报亭里起了身走到外面等,出口那边频频不断的走出一些人,背着背包、拖拽着行李箱,我活动着僵硬筋骨,像是营造一个兢兢业业的错觉。

我捻后下掩盖手腕的驼色西装袖口,低头看一眼腕表、抬头瞧一眼巨幅电子时钟——黑底泛出红字显示着各个地区的当地时时间,显然我的腕表慢了三十秒、机场时钟快了三十秒——;侧过身把手握成小拳捶打着小腿肌肉缓解酸痛,发圈也有点松垮垮的,只要一微微侧过腰,些许发梢就会垂落。一股燥郁从胃部流窜到喉咙,我鼓起腮帮子把郁闷气息呼出,净是这些琐碎闲事让我烦躁,酸痛的小腿、刮脚的皮鞋、慢走的腕表、松垮垮的发圈,仿佛什么事都和想象偏离些许。

8:50、9:00、9:30、9:55;航线长—航线短。苏黎世、上海、哥本哈根、温哥华、伦敦、香港、悉尼....所闻未所及的城市名跃于幕上,在占地面积如此之大的机场之上林林总总的思绪都不足为奇。这班次延期、那班次取消,奔波劳碌的人、盼待已久的相逢、自我感动的告别。

阿姆斯特丹的航班已经降落,我紧迫的掏出圆镜看一下自己仪容是否得体,撅起下巴,扯下发圈,绑好辫子拭目以待着。

大概在小半个小时在一起,出口衔接处第五次走出一大群人流,身旁周围站满等待之人,身旁这位谢顶男士拿着黯淡低垂的红玫瑰,在我来之前很久他就已经进入了等待,他神情肃穆的看着出口偶尔看看腕表,盼望凋零玫瑰能焕发活力。一旁还有紧贴栏杆的几位充满活力的追星族,她们蠢蠢欲动,像是巢中小鸟一样期待投喂,她们举着我有印象但说不上名字的明星头像牌子。我垫起脚尖往人流那边卖力瞧着,凭借着模糊轮廓和想象中的样子看着一个又一个乘客从出口里流窜。

此时,我裤兜里的手机响起,踮起的脚尖缓缓落下,我想找个没那么喧闹的角落先把电话接听了,当还没在我掏出手机时,已经看见一位男人逐渐脱离人群向我接近。

男人穿着得体,黑凿凿的黑色大风衣披在身上,排扣并没有扣起,仍由衣尾末端随着步伐挪动,大风衣内是条纹白衬衫与斯文的带领马甲,刹眼看像是一位影视作品中间谍或侦探小说里的探员,仿佛让我陷入一种不可预料的险境。他左手牵着一个纯黑色行李箱,行李箱的滚轮不断追着他黑色铮亮的皮鞋;右手手掌则把手机举在耳边向我扬了扬,体态优雅得像是猫科动物一样。

男人仅仅从仅有距离睹上那么一眼,无疑属于梦中情人那一类。他身旁跟着一位没有帮他提行李的外国女性空乘人员。我分不清大概国籍,仅凭空乘人员胸口制服上带有KLM的蓝色字样标志来判断的话也许是个荷兰人,但这些也无关紧要,这位佳人金色鸟窝上戴着一顶圆帽,脖颈缠着丝巾,职业笑容非常标准,肉色丝袜和她小腿肤色一样。

此时,我裤兜的铃声还在裤兜响个不停,从裤袋里拿出了手机想接听时我视野没有离开过那位间谍,不料那位男人已微笑的走到我跟前,在此等距离之下,我甚至能清晰察觉到他下巴覆盖着一层淡灰色须根轮廓。

“你就是宣传部新来的助理秘书吧?”,他率先用富有磁性的男士嗓音朝我发问。

我握着手机,双眼圆圆的看着他,一时半会不知道对手机说,还是对他说。

他拇指摁了摁手机按键,我手上的铃声戛然而止。

铃声停歇后,我才惊醒频频点头。

“我就是宣传部的总监,你等了很久了吧?”,总监对我说。

我停下了乱七八糟的想象力,“没有,没有很久啦。”

“史基浦机场那边延误了一段时间,而且托运流程也花了不少时间呢,说起来真是失策啦,其实我本应该提前准备妥当的。”,总监脸上带着抱歉的浅笑,他礼貌的向我说明他迟到的原由。

因为他太有礼貌,把我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想尽快脱离关于迟到的话题,“嗯嗯,等上一会不碍事啦…宠物托运吗?可托运什么宠物呢。”,我顾左右而不见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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