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秋15(2 / 2)

“父亲又何必这么想呢,”悠莱也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把庞喝过的杯子收了起来,然后拿出了一个新杯子放在中年男人的面前,给中年男人倒上了一杯茶,“这又不是您的错。”

儿子的懂事让中年男人既欣慰又难过。中年男人心里想了很多,但最后只是默默地看着棋盘对面的儿子,说了一句:“陪爸爸来杀一盘吧。”

悠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又惊又喜的表情,他点点头,然后快速地摆好了棋子。

两人熟练地完成了开局后,悠莱才缓缓地问道:“父亲,我们来帝都都已经好几天了,但陛下一直没有给我们下达指示。今日您去面见陛下,陛下可有告知召我们来的原因?”

中年男人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在思考悠莱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人先是走了一步棋,然后才说道:“有人正在策划一场谋反,我们是嫌疑人之一。”

“我们?谋反?”悠莱执着棋子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他虽然对这种污蔑又惊又怒,但是形体动作上并没有过多的表达。经过短暂的冷静后,悠莱把那颗半空中的棋子给落到了棋盘上,继续好好地下起了棋。

“陛下说,我们只是有嫌疑,所以把我们召来帝都住上一段时间。”中年男人边下棋边慢悠悠地说道,“等调查清楚真实情况后自然会放我们回去。”

悠莱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大概是明白了。陛下认为,现在有实力组织谋反的,也就只有边境的四大诸侯,所以下诏把我们叫到帝都里来,想要把谋反扼杀在摇篮里。”

“不错。”中年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猜得非常准。”

“那我继续猜一猜,”悠莱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自信的微笑,“陛下的旨意中是不是还让父亲您带上一个孩子?若不是陛下有这样的旨意,您是绝对不会带我来这魑魅魍魉出没的帝都里冒险的。”

“好啊,”中年男人不禁为自己孩子的聪慧感到自豪,“推理得非常完美。”

不料这个时候悠莱突然叹了口气,中年男人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何故叹气啊?”

“无事,”悠莱摇了摇头,“只是刚才和我下棋的那位青年,正在为了立嗣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现在遇上了这种旨意,他的父亲竟然选择带他来帝都,看来他是已经和春幸侯的位置无缘了。”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也下意识地为庞叹了一口气:“是啊,除非像我们这样,只有一个孩子的特殊情况,不然谁会带自己最宠爱的孩子闯到这龙潭虎穴里来啊。”

“对了,”悠莱又落下了一子,问道,“夏幸侯和冬幸侯为什么没有来啊?”

“陛下虽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原因,但他已经排除了冬幸侯的嫌疑。”中年男人回答道,“至于夏幸侯……”说到这里,中年男人顿了一下,“南边所有的快捷通道都被切断了,陛下已经派祀存大将军前往南境了。”

悠莱深吸了两口气:“南边所有的快捷通道都被切断了?这不直接相当于谋反的宣言吗?这么做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不错。所有快捷通道都被切断了,这实在是太过离奇,导致整件事都显得非常不对劲。”中年男人道,“你想,如果真的是夏幸侯想要谋反,派人摧毁了通道,那他之后应该迅速行动才对。可现在大将军的先头部队都快到了,也没见南边有什么大动作。这难道不是,非常的不合理吗?”

“父亲所言甚是。”悠莱道。

话说到这里,棋局也已经进入到尾声了。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两步,最后中年男人投子认负了。

“你的棋力越来越强了,我终于也不是你的对手了。”中年男人的语气中透着对孩子成长的高兴与赞赏。

“父亲过奖了。”悠莱谦虚地说道,“不知父亲您,可有雅兴再来一盘?”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指了指房间里的挂钟:“我虽然想啊,但是时间不允许了。你收拾一下,等会吃完饭,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哦?”悠莱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棋盘,“什么人?”

“你爷爷当年的一个学生,我的一个同学,”中年男人回答道,“也是这场还没有开始的谋反,最先的告知者。”

悠莱又一次僵住了,看来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得多。

“我到那时该怎么做?”悠莱问道。

“保护好自己,”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两位侍女敲响了房门,为中年男人和悠莱送来了丰盛的午膳。悠莱本来有点吃不下,但看见父亲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就敞开吃了起来。

用完午膳,父子两人慢慢踱到了一座大型建筑的门前,算是饭后散步消食了。

大中午炽热的骄阳依然无法驱散眼前这座建筑所散发出来的的阴森之感。这座铜墙铁壁围成的建筑便是监曰司的牢房,一旦被关进去,基本上就没有了生的希望。

父子二人被几个守卫拦下,在说明了情况后,其中一个守卫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闪身进入了监狱。

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位短发的女孩从中走了出来。那女孩在大夏天还套着一件黑色的夹克,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热。女孩的走路姿势极为放浪形骸,手上还拿着一个纸袋子,时不时从中掏出一颗硬糖放到嘴里吃。

“哟,你就是秋幸侯是吧?”女孩问道,她那细软的声音和她的外貌完全不符。

“是的。在下便是秋幸侯。”中年男人文质彬彬地回应道。

听到父亲如此谦卑地回应,悠莱的心中有些不快。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来打架的,她那亮橙色的眼睛中也没有丝毫的礼貌。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悠莱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只是像他父亲一样恭敬地说道:“在下是秋幸侯的儿子。”

“行了,进来吧。”女孩挥了挥手,领着父子二人进入了监狱。

“等会你们见到那个人,我不会限制你们谈话的内容,也不会限制你们谈话的时间,你们想咋谈咋谈,想谈多久谈多久。”女孩用她那锋利的牙齿碾碎了口中的硬糖,使她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一种咯嘣咯嘣的声音,“不过嘛……你们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原封不动地记下来上交给陛下的。”

“明白了。”中年男人回答道。

三人很快来到了目的地,一个狱卒打开了牢房门上一把厚重的铁锁。待三人进去后,又一位狱卒拿着纸和笔坐到了牢房里一张桌案的后面。

除了牢房外点燃的几根火把,这座监狱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光源了。几人通过这微弱的光芒看清了那个囚犯的脸。

那个囚犯端坐在地上,神色自然。他的胡须和头发相较于进来时已经长长了许多,可是看上去并不杂乱。这是他经常自己整理的成果,唯有不自贱,才能在这阴暗的牢房里依然让毛发保持住干净整洁。

囚犯见问话的人和记录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便优雅从容地站起了身。

当囚犯通过微弱的火光看清了中年男人的脸后,他微微一愣:“念奕?”

“是我。”中年男人回答道,“羚青,别来无恙啊。很遗憾,我无法给你一个拥抱,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秋幸侯纳达聚宁·念奕。”

“好啊,好。”羚青笑着点了点头,“你果然当上秋幸侯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当上的。”

羚青又看了看秋幸侯身后的悠莱,问道:“这位是你的儿子?”

“正是。”秋幸侯回答道。

羚青叹了口气:“当年你硬要和天儿成亲,大伙儿都反对,就是怕苦了你的孩子,现在看来,果然啊……”

秋幸侯淡淡一笑:“莱儿并没有蔓枝病。”

“什么?”羚青震惊了,他用欣喜的眼神盯着悠莱,连摇了好几下头,惊叹道:“这可真是太奇妙了。”说完,羚青抬起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恢复了开始的神态,接着才又开口问道:“那天儿呢?现在过得还好吗?”

秋幸侯的悲伤难以掩盖:“二十年前走的,没能撑过大瘟疫。”

羚青一听到这话,神色瞬间就暗淡了下来:“这也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是啊,”秋幸侯道,“你当年死活要离开秋幸城去外游历,结果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唉,”羚青痛苦地哀叹了一声,“等我下去之后,再去向她请罪吧。”

“你在外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能想到要谋反了?”秋幸侯的语气中并没有质问,而是一种好友之间的责怪。

“当年我两次没能考中举人,实在是心灰意冷,觉得有负老师的期待,这才选择出去游历,发誓不学成不归家。”羚青缓缓地说道,“终于,在扩野三年,我考上了进士,在帝都当上了一个官,我当时想,也算是有脸回家了。不过这官我没能当多久,才一年,我就因为弹劾叶家被贬了。在之后的任上,我又因为当众杀了一个地主豪强,被政府给通缉了,最后只好出走沦为了逃犯。”

听到这里,秋幸侯点了点头:“你果然一点都没有变。”

羚青笑了,算是认可了秋幸侯的话,他接着说道:“这么多年行走于民间的阡陌之中,我看明白了一件事,朝廷上,大量官职都被贵族大家垄断了,他们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把朝廷弄的是乱七八糟;地方上,大批地主豪绅、流氓强盗背后也都有大家族的影子,他们仗着有靠山无法无天,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当今之法,唯有消灭这群门阀士族,百姓们才算是有一线生机。念奕,我并非想要谋反,实乃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场谋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秋幸侯问。

“不错,你知道我的,我从不说大话。”

“你认为你一定会赢?”

“不,战争这种东西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没有什么必然会赢的战争,我们只能说拭目以待吧。”

双方不再有言语,监狱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秋幸侯再次问道:“这场战争如果真能完成你的目标,那必然是一场规模巨大的腥风血雨啊,有多少平民会家破人亡,又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这就是你所说的,百姓们有一线生机的好办法?”

“你说的对,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可遗憾的是,除此之外,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羚青冷冷地说道,“要变革就会有牺牲。”

“这就是你替百姓们做的选择?”秋幸侯这回是质问的口气了。

“念奕,我们的王朝已经运行了七百余年了,早就已经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了。即便今日我们不举兵,来日也必会有其他人举兵。念奕,替他们做选择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们的命运啊。”

秋幸侯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你两次落榜,就是因为在考卷上写了特别激进的话,被阅卷的官员判了个胡言乱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那个你。”

羚青释然地笑了:“我觉得我很幸运,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却依然能够住坚持当年的理想。

“可惜的是,无论成败与否,我这颗脑袋是肯定保不住了。念奕,你是为数不多知道我的人,我死之后,如果你肯在心里默默为我祭奠一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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