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14(1 / 2)

眼前尽是残垣断壁,平民百姓的求救声与强盗贼寇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支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被焚烧的建筑飘出了层层的黑雾,被遗弃在路边的尸体则发出了阵阵的恶臭,熏得人都睁不开眼睛。环顾四周,尽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叶·安渠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九年前的帝都。

那个时候,很多东西都和现在不一样,比如说皇上,以及自己父亲的城府。

那个时候,父亲是一个被爷爷惯坏了的富家公子哥,整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那个时候,虽然母亲已经被拜为了大将军,战功卓著,但大家其实都不看好家族的命运,毕竟继承人是一个这么荒唐的家伙,家族的倒台估计已经为时不远了。

果然,对家族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事件很快就降临了:父亲醉酒后携带武器私闯宫廷禁区,被当场捉拿。

虽然这件事疑点很多,父亲在狱中也是一直喊冤,但是根本没有人在意所谓的真相。家族的对手们虽然预料到了家族会完蛋,但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他们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给父亲的事件各种添油加醋,争取一把就把家族完全摧毁。

事实上,这些人闹得再大都没有什么关系,真正致命的是,皇帝很明显也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于是,家族的势力瞬间一落千丈,母亲的兵权被收去了,还在外征战的爷爷也被加急召回。

其实事情到这里,皇帝已经能看出叶家是忠心可鉴的了,毕竟如果真有什么图谋的话,母亲早就直接在帝都举兵了,到时候必然是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活。

但是母亲没有选择起兵,而是主动把兵权交了出去。也不知道母亲是因为在将门世家长大,从小就把“忠”字刻进了心里,谋反这种不忠之事,纵使是为了保护家人,她也不会做;还是说母亲她以为,把兵权交出去可以消除皇帝的猜忌,也不失为一种保护家人的方式……总之,不管是什么理由,母亲就这么简单地把兵权给交出去了。

皇帝心里虽然知道家族是衷心的,但他还是没有任何要放过家族的意思。毕竟一个拥有赫赫军功的大家族,随时都有喧宾夺主的可能,现在不除,往后就很难除掉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着,只要爷爷一回到帝都,被卸甲拘捕,然后就是家族被抄家,自己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权贵大家族。

可是命运却在此时给大家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光沐皇帝驾崩了!

这突然其来的死讯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由于光沐皇帝驾崩时没有子嗣,当时处在中心的多股势力开始自发地组织成一个个政党,对于帝国的继承者问题展开了天昏地暗的争夺,朝廷一夜之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都混乱不堪了,底下自然也是好不了。光沐乱战时期涌入帝都的大量社会不稳定因素开始闹事了,他们在帝都里大肆烧杀抢掠,搞得百姓们胆战心惊、苦不堪言。更缺德的是,那群忙于党争的政党们不允许帝都里的数万官兵下场平乱,因为他们觉得,现在新的皇帝还没确立,让谁去给军队下达命令都不恰当,所以干脆就别出兵了。

有一位将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自发带领了士兵平乱,心想这样应该可以避免掉军队所属权的问题了。但那位将军很明显没有想到,那帮畜生在扳倒别人这一块是众志成城的,政党们一起治了他一个擅自行动之罪,把他给免职了。之后政党们又对着这个将军的空位争斗了起来。

安渠沉重地迈开了脚步,开始在九年前的帝都里慢慢行走了起来。安渠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因为前方要么就是被倒塌的房屋堵住了去路,要么就是堆满了惨不忍睹的尸体。

安渠并不是在街上随意游荡,而是有目标地向前移动。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后,安渠来到了一条小巷的入口。

再次来到这里,安渠还是感觉心有余悸,她深吸了两口气,走进了小巷。等走到小巷中部时,安渠看到一栋房子前的院子里放着一大堆的竹筐。通过竹筐间交错的缝隙向里面看,可以发现有两个孩子躲在里面——正是九岁的安渠和七岁的永藏。

安渠深深地盯着那两个孩子,那个时候,自己和小弟也和现在不一样。自己当时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而小弟则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那个时候,由于各路势力对家族的长期迫害,日子过得相当困苦。光沐皇帝驾崩后,情况非但没有任何好转,政党们还更加变本加厉了。那个时候,敌人由于忌惮那位虽然不在帝都,但是手握几万大军的爷爷,还有母亲那依然很高的威望,所以对狱中的父亲以及临时当家的母亲都还算客气,不过自己那位平民出身亲生妈妈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面对惨无人道的迫害,妈妈最后选择了自缢,好在被及时地发现了,才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没过多久,敌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把家族铲除掉。那一天,一大群流寇竟然敢公然闯进叶府,开始毫无底线地虐杀侍从、强暴侍女。母亲赶紧组织府兵进行反击,却没想到这群流寇不仅装备精良,而且作战能力也极强,他们依靠着人多的优势疯狂向府里冲锋,竟然真的把防御阵线给撕破了。

母亲见状,知道这场袭击绝非是简单的打家劫舍,于是直接分出了一半的兵力,准备把妈妈和他们这四个孩子给送出府去。但妈妈表示不想拖孩子们的后腿,最终留了下来,而孩子们则在府兵的护送下打算从后门离开府邸。

奈何后门竟也被流寇给堵住了,大伙只得奋力拼杀,最后被打散了。两名府兵护送着自己和小弟来到了这条小巷,把他们藏在了竹筐里,然后就出去吸引流寇们的注意,把敌人引走了。

安渠看着在竹筐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孩子,他们当时太过弱小了,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安渠又把目光投向了巷口,小声念道:“应该快来了。”

果然,安渠话音刚落,一群人就从巷口涌了进来。当他们经过竹筐的时候,两个小孩子看到,护送他们的那两位府兵已经被杀害了,脑袋被流寇提在了手里。

“你确定他们来过这里吗?”其中一个流寇问道。

“放心,肯定就在这附近。”另一个流寇回答道。

“好!找到那两个孩子,有重赏!”

随着一声欢呼声,流寇们开始像疯狗一样在小巷中到处搜寻起来。两个孩子捂住了嘴巴,屏气凝神,拼命地抑制着已经冲到了喉咙口的尖叫。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孩子看到一双穿着盔甲的脚停在了竹筐面前,然后慢慢地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那个流寇开始翻找起了竹筐,带走了两位孩子最后的希望。

刺眼的阳光照在了两个孩子的脸上——遮挡住他们的竹筐被掀开了。

那个流寇看到了两个孩子,瞳孔兴奋地缩成了一个小点。“喂,在这里!”他的头已经转了九十度,但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小弟的脸,“我去,你这小家伙长得……”这么说着,那流寇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伸手就要来抓小弟。

那流寇刚弯下腰,身后的小巷里突然传来了他同伴们的尖叫以及金属碰撞的声响。那流寇于是又把身体直了起来,转过身准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利器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穿了他的身体,那流寇就在突然之间被竖着分成了两半。

流寇的两块尸体分左右倒了下去,后面动手之人的真容袒露了出来。

那是一位干瘦的男孩,看上去也就十岁多一点。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感觉经历了长时间的流浪。男孩双手握着一把比他整整高出了半个身子的巨型镰刀,那镰刀的刀口上已经布满了缺口,看来镰刀的主人已经用它砍倒了不少人了。

男孩把镰刀支在地上,身体轻轻靠着镰刀喘着气,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非常疲惫了。

“你们没事吧?”男孩向两个孩子伸出手,问道。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抓住男孩的手从竹筐里爬了出来。

男孩沉吟片刻,问道:“你们的家……还在吗?我把你们送回去?”

这个问题把两个孩子给问住了,他们也不知道家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男孩见两个孩子沉默不语,便说道:“跟我来吧,我送你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命,又加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两个孩子选择相信男孩。

三个孩子跨过了满地被切成了两半的流寇,开始向巷口走去,已经成年的安渠静静跟在了他们的后面。等他们差不多走到巷口的时候,一个人骑着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从马上那人的脸色来看,他现在非常焦急,但当他看到了手握镰刀的男孩时,表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我的老天爷啊,可算找到您了。”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男孩身边,他接着单膝跪地,把姿态放得比原本就不高的男孩还要低,“您现在的身份可是非同凡响啊,可不能乱跑啊。”

男孩没有正面回答那人,而是把身体移开,对那人说道:“我刚刚救了两个小孩子,你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回去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小姐!小少爷!”那人惊呼道。

安渠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对那人说道:“我记得你是爷爷帐下的人,爷爷回来了!”

“是的,小姐。”那人回答道,“叶丞相已经回到了帝都,他刚刚带兵把府里清理干净。”

男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被命运的安排给震惊到了:“你们两竟然是叶家的小姐和少爷,真是巧啊。”男孩接着又对那人说道:“快把他们送回去吧。”

那人脸上浮现出了为难:“我是来接您的……”

男孩晃了晃手上的镰刀:“这么多年我都活下来了,还轮不到你来保护呢。”

那人无奈,只好把两个小孩子迎上了马,自己随后跨了上去,他接着调转马头,准备把两个孩子带回叶府。

“等等!”小时候的安渠打断了那人的动作,把脸转向了男孩:“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带着亲切的笑容道:“我叫纳达聚宁·愿星临。”

“愿星临……”女孩轻轻念叨了一遍,然后对着男孩大喊道:“很好听的名字!”

随着缰绳的抽动,马儿开始飞奔了起来。女孩带着微笑向着男孩不停地挥手,直到最后他们消失在了彼此的视野里。

安渠看着远去的自己出了神。初见时的感激与心动,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退,依然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心里。

目送完了两个孩子离开,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愿星临突然转过头来,用疑惑的表情看向了已经成年的安渠:“咦?大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很危险的,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

安渠温柔地笑了笑:“不必了,姐姐很强的,姐姐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真是不错的理想啊。”愿星临用同样的笑容回应了安渠,“祝您好运。”

说完,愿星临提着镰刀离开了。

周围的世界突然间被黑暗包围了,就好像愿星临离开的时候关掉了太阳的开关。安渠愣了一下,随后开始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亮终于划破了黑幕透了进来,整个世界又重新投入到了光芒的怀抱中。

叶·安渠睁开了眼睛,她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身旁传来了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安渠有些艰难地别过头,看到一位侍女呆立在了床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从她手的姿势来看,她原本应该拿着一只瓶子,但现在那只瓶子已经摔落在了桌子上,滚动着与其他的瓶子不停地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能给我一点水喝吗?”安渠用沙哑的声音轻轻问道。

侍女回过神来,她先向门旁边的另一位侍女使了个眼色,另一位侍女点点头,开门出去了。侍女随后熟练地找到了水壶,接了一杯水。她用一只手把安渠的头微微撑起,把水慢慢喂给了安渠。

安渠贪婪地吞咽完了清凉的甘霖,舒爽地躺回了床上。侍女见安渠不再有什么指示,便继续拿起瓶子开始配制起了什么。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卢协·阳朴的声音:“钦差大人,您现在怎么样?我能进去吗?”

“请进吧。”喝过水的安渠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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