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与末(1 / 2)

芳连拿着天子的朝服安静地站在一张床边,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只旧摆钟。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悄悄潜入进了房中,照在了这只翠绿色的摆钟上。

芳连特别喜欢这只摆钟,因为它非常简约,通体既没有什么复杂的雕刻,也没有其他附加的装饰。芳连就是喜欢这种简单的东西,看似普通,但其实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很快,时间来到了早上七点,沉重的钟声奏响了。那张床上的床帘在钟敲了两下后便被一只干瘦的手拉开了,纳达聚宁·愿星临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主仆二人见面后谁也没有动,他们静静地聆听着钟声。

有几次,愿星临七点前就起床了,他和芳连离开卧室走了许久,钟声才敲响。古老的钟声仿佛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的延长而减弱,纵使已经离开很远,依然能够清晰地听见。那时的愿星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感受着这如同迷路的小孩一样,在清晨万籁无声的深宫中到处游走的钟声。

愿星临只觉得悲凉突然溢满了胸膛,他和芳连站在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宽阔广场上,但环顾四周,却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人。

钟声停止了,是戛然而止的,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愿星临下了床,芳连把朝服放在床上,伺候他的主人洗漱、梳头,一切妥当后,再帮愿星临穿好了朝服。

“我的遗诏,你今日可检查过了?”穿完朝服后,愿星临问道。

“放心吧,陛下。”芳连每次都会这么回答,“一直在我身上呢,其他人绝对接触不到的。”

“我昨晚上几点睡的?”

“约莫晚上九点。”

“是吗,”愿星临淡淡地盯着摆钟,听着时间一分一秒渐渐溜走的滴答声,“我的身体越来越嗜睡了,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芳连没有说话,房间突然陷入了寂静。住在这深宫大院里,连蝉鸣都听不见一声。钟摆的声响仿佛更大了些。

“走吧,吃早饭去。”愿星临推开门,早上清新凉爽的空气涌入了肺腑,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愿星临轻快地跨过门槛,在外面的走廊上大步前进起来。芳连把门关好,接着快速跟上了他的主人。除非有特殊情况或者是去开会,不然愿星临不会使用芳连空间跳跃的能力。他非常享受在宫里漫步的感觉,能够让他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愿星临的早饭用咸菜和馒头就对付过去了。节俭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许久以前,很多东西他都已经吃不下去了。

愿星临有一次感染了轻微的风寒,请了太医过来。太医看着他消瘦的身体皱起了眉头,告诉他要多吃点,补充营养。当时的愿星临笑着点头了,但之后,太医开的药他刚吃到肚子里就吐了出来,更别提其他什么食物了。

那场小小的风寒差点要了愿星临的命。到了晚上,病况突然恶化,连医术最精湛的太医都吓了一跳,因为没人想到一个风寒竟会出现如此的状况。

那时发烧到意识模糊的愿星临却打发走了太医们,把芳连拉到了床边,立下遗诏,确立了继承人。

可命运的奇妙就在于,你永远想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一夜过后,愿星临竟然奇迹般的康复了。一开始愿星临还以为是回光返照,每天都提醒芳连把遗诏保存好,就等着死神来带自己离开了。结果就这样过了几年,不仅没有死,甚至小毛小病都没再有过一次。只是从那之后,愿星临的饭量就变得极小,能吃的食物也很少,太医开的补药也总是无法成功留在他的身体里。

愿星临把提醒遗诏这一行为当成了习惯保留了下来。他明白,要他命的不是风寒,而是蔓枝病。蔓枝病是一只毫无情感的猛兽,之所以放过了自己这么多年,是因为它睡着了,但它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也许就在明天,或者说,下一秒。

“现在几点了?”愿星临边嚼馒头边问芳连,“走到正厅来得及吗?”

芳连答:“陛下,你睡糊涂了,今天是三十号,是御前会议的大臣向您汇报的日子,不用开早朝。”

“哦,对对。”愿星临点着头咬了两口馒头,“真好,凭空多出来了一个多小时呢,等会儿去荷花池那转转。”

盛夏时节,荷花正盛开得灿烂无比。微风带来了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愿星临享受着这甜美的空气,只觉得自己若能在此刻死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芳连,有密折吗?”愿星临闭着眼睛问道,“趁现在时间多,有的话就先拿出来看看吧。”

“有一本,叶·安渠的。”芳连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递给了愿星临。

“才一天就有收获啊,”愿星临接过奏疏,“她估计是查出了冬幸城那位公子的情况了。”

愿星临预料到会有大事,但没想到事这么大。奏疏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申公公生前所查之结论,冬幸城养子格拉奇·载为吸血鬼”。

愿星临和芳连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接着往下读。后面一大篇幅讲的是咖尔琦诺突袭的事情,随后是载希望拿到申公公资料的请求,最后是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伤情,需要近半个月的修养时间,需要陛下进一步的指示。

在愿星临收到的那么多份密折中,这份无疑可以算是最有意思的密折之一了。两人看得出了神,要不是芳连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直接用能力把愿星临拽到了会议厅,愿星临差点迟了御前会议。

这次的会议,七位人类高官全部到齐,六位其他种族的王则一个没来。愿星临表示在意料之中,今天的会议主要内容是帝国这一个月以来的收入支出,看看需不需要改变计划等等。其他种族的王只需要把税交齐,那么会议你可来可不来,他们一般都不会来,毕竟来了也没啥发言权。

一套流程走完,大家依次入座。“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开始吧。”愿星临一边继续读着安渠的密折一边宣布。

愿星临对面的老人首先开口,他是坐在椅子上说的。要想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的特权,那真是说来话长了。

光沐朝中期开始,叶家和夏家开始了激烈的党争。叶家的当家和夏家的当家分别为当时的左右丞相。后来光沐末年动荡不堪,叶丞相亲自率大军平叛,战果累累。再加上在光沐皇帝驾崩后抢先拥立新君的功劳,还有祀存·寰那耀眼的战绩,叶家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但是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是,权势滔天的叶丞相竟然在行军途中突然人间蒸发了,训练有素的几万大军分散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于是,夏·鹰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帝国唯一的丞相。再之后愿星临上位了,他迅速地抓住了这次机会,帮小皇帝快速收拢兵权,制衡各方,最终赢得了皇帝的重用。可他没有料到愿星临也是很聪明,虽然没有再设置过其他丞相,还给了老迈的夏丞相坐着说话的特权,但下面六个尚书的位置却只给了夏家一个,其余要么是中立,要么就是叶家的人。

“从大家的报账来看,”夏丞相说道,“这个月朝廷盈余了十五万枚银币,也就是九万两白银,各项国策也能顺利的推行,真是太好了。”

“陛下!”户部尚书站起身来。

愿星临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了,随后又重新阅读起了手上的密折。

户部尚书还是一个大约只有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就是在这激烈的党争中依然处于中立的尚书之一。他之所以能取得如此不可思议的成就,自身有才能获得了皇帝的赏识只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他家也是帝都里的大家族之一。

“请问夏丞相,”户部尚书目光凌厉地盯着丞相,“不知你所说的盈余去掉了六族所上缴的赋税,还能剩下多少?”

“姓奕的!”吏部尚书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就是那位留着精致短须的中年人,他是夏丞相的大儿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尚书,还请您稍安勿躁。”奕尚书冷哼一声,“这个月,三十个省中五个省大旱,三个省虫灾,两个省大水。但是面对这种情况,这些省的地方官竟然好像完全没有把救灾放在心上似的。因此,其中灾情最严重的革霞省更是直接出现了反民,声势浩大,两天时间就占领了大半个省。这难道就是夏丞相口中‘各项国策也能顺利推行’的太平盛世吗?”

愿星临再次把头抬了起来:“起义军和灾民的问题,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回禀陛下,”奕尚书转向愿星临,恭敬地站好,“还是老样子,抄了几个豪门、富商,还有一位纳达聚宁侯爷的家,招安了起义军。至于其他受灾省份里有点家资的人,为了避免被抄家,纷纷拿出钱财来救济百姓,这个灾月应该算是度过去了。”

这番话搞得在场的权贵们都有一点僵。大家都知道,现在国家手上的军队历经了光沐乱战的淘洗,早已蜕变成了一支战力强悍的武装力量。别说是只占领了半个贫穷省的起义军,就是有朝一日帝都被围困了,他们也有信心能重整河山。但当今天子面对一支完全不足以撼动自己统治的军队,竟然直接抄了达官显贵们的家来招安,陛下是什么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但奕尚书很明显是众人中的一朵奇葩,他满眼皆是对愿星临的敬佩,可见他对这种做法非常推崇。

“要是真这样便好了。”愿星临冷冰冰地道,“这帮人拿出的钱要是有一半能到百姓的手上,那真的是天下太平了。奕尚书,派几个人去盯着点。”

“是!”奕尚书响亮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就坐了下来。他这一答应,又有很多人要倒霉了。还站着的夏尚书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愤怒地挥了挥衣袖坐了下来。

其实还有一位尚书和奕尚书的想法一样,但不能说他是奇葩,因为他是通过考试上位的寒门子弟。他就是这位已经站起来的礼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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