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5上:别故人千里归途,见英雄皆为过客154(1 / 2)

窗纸上有晨光透进来,杨行愍便下了地,其实他也没睡安稳,这毕竟不是安睡之地,也不知皮判官今日回宅不回宅的!李遇、陈知新、蔡俦三个还睡得死死的,干等,也没有什事体,杨行愍也没有唤,拎着脚推门走了出去了,昨夜起了风雨,庭中揪下了不少花叶,天上的云朵很轻,大概今日是不会有雨了。

杨行愍踱下阶来,庭树上便扑起三五只鸟,倏地飞过头顶,落在了檐瓦上,啾啾啁啁的鸣叫起来。杨行愍是劳苦惯了的,从来就闲不住,循着廊子便信步走看,不觉便到一处月门外,鼻底的花月愈发浓了,知道不是地,便要转身。却听到墙内有女子的低语,甚是悦耳。不由地起了好奇之心,见墙角处有一块裹了苔的圆石,半膝高,便踩了上去。

透过墙角花树的枝柯,隐隐绰绰地看见两个女子的身影,俩人前后相随,在丛花中徘徊着,忽听一个念道:“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一个便道:“夫人,姑爷这诗说的不是牡丹!”那女子轻哦了一声,那个便道:“分明便是写的夫人!”那女子嗔了一声,俩人便嘻笑着追了起来。身材高颀些的穿着粉红薄衫,疏着同心髻,长得甚是端丽;瘦巧的穿着青底白槐花衫子,疏着垂耳低髻,也颇可怜。年龄大概相差不大,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杨行愍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这是皮判官的家眷,立马缩脖下来。

转回宿处时,一个小厮早在门口候着了。那小厮看见杨行愍过来,稍稍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将洗盥的水提进房去。杨行愍四个洗盥毕了,便跟着他到堂上用饭。依旧是郑准是作陪,杨行愍心中有些忐忑,仔细注意郑准的表情,窥人内眷实在是无礼之极的事。郑准言语上还是热情不过,眉眼上却有些不好。杨行愍惭愧之极,胡乱用了些饭,便说出来时刺史限了行程,求郑准与他一封回书。

郑准说要请示一下主母,吩咐小厮端上茶来,自己告辞进去了。四个人正吃着茶。便听到门外马蹄作响,门很快便吃敲响了,小厮嚷道:“家主回来了!”流矢去开门。杨行愍吃了一惊,流矢挥了四人起身下阶。

门开了,便听到一个声音欢嚷道:“快!报与我姊姊知道,姊夫得了朝庭诏命,要入朝作翰林了!”进来的这少年公子几乎没有看见杨行愍四个,一边用马鞭掸着衣上的尘灰,一边飞快的说话。“我姊夫随刺史州衙了,稍后便来宅!”少年又朝着小厮的背影喊了一句,再抬头时才发现了高他差不多两头的杨行愍。也不惊讶,便过来抬手道:“你等从何处来?可有事体?噢!我姓腾,双名文规,乃判官妻弟!”杨行愍四上报了名字,还未来及说事体,郑准便从堂后出来了,手中拈了书子。

腾文规舍了他们,迎过去道:“准哥,听见了?我姊夫要去长安城做翰林了!我也去,不考进士,中个明经,谋任县令便好!”郑准一脸都是笑,道:“夫人相唤!”腾文规流矢进去了。郑准走过来道:“杨兄,书子我便写在这里了,家主一会就回,你的意思如何?”杨行愍道:“既然判官在城了,小人如何敢去!”郑准依旧使他们上堂坐了,大概有三四盏茶的工夫,院门外一阵喧呼,轻快的马蹄声便到了门外。

杨行愍四个都下堂立在了阶下,一会,便见郑准、腾文规引进来一个穿绯袍的中年男子,这人身不高大,容貌古陋,只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的,罩显得全身上下也有了风采。蔡俦心里却想,这人便是皮判官——皮翰林?怎得是这么个老丑穷寒样!

这里还没站住脚,杨行愍侵晨窥见的那个郑准、腾文规,以及侵晨杨行愍在墙外窥见的那个婢女便迎了出去了。皮判官便道:“阿萝,去报与夫人知道,我回来了,一切平安!”婢女应声进去了。杨行愍四个流矢拜了过去。皮日休知道是郑綮遣来的,不觉便亲切起来,重邀着上堂坐着说话。杨行愍只是站着,回答了一些关于郑綮康安与否的话,便又将限了行程要拜辞的意思说了。皮日休留了几句,便爽快的写了一封书子,赏了四人钱。亲自将四人送出门,又使腾文规代他送出城去。

人在街角不见了,皮日休忙抽转身,急匆匆地往宅内走。到了月门外,他却站住了脚。打抚了一下衣袍,捋着胡须调匀了气息,这才缓缓地踱了几步。阿萝半低着头立在阶上,一脸的忍俊不禁。皮日休道:“夫人这一向身体可安?”阿萝道:“不好,人也病了!”皮日休一惊,流矢问:“什病来?可吃药了?”阿萝将头一摇,道:“姑爷自看罢!”皮日休流矢唤了进去,他是中年方有妻,有妻也还未足一月!腾氏本是要迎出来的,临时觉得鬓角乱了,便又坐回了妆台,听唤流矢起了身,夫妇俩便在门口撞了个满怀,皮日休端住她道:“夫人哪里病了?瘦了这许多!”

阿萝便出了院门,两只手指绞着手绢百无聊赖的蹲着。很快一只花翎鹊儿发现了她,飞到地上,一步一步朝她踱过去。阿萝好一会才发觉,于是她愈发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它,两只手慢慢地张开。好了,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我不吃你的,真不吃你!鹊儿像是在逗她,踱几步又向后一跳。阿萝可不管,看准了,陡地往前一扑,两支肘全犁在了地上,扑了一脸灰,那花翎鹊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阿萝姐,怎的跌着了?”一个小厮跑了过来。

“要你管!”阿萝拍着身上的尘土道,“你怎的跑进来了?一会定要告诉官人,打折你的狗腿!”那小厮忙赔笑道:“阿萝姐,郑哥使我来报家主,天随子来了(陆龟蒙,苏州人),在堂上等着呢,不然我怎的敢过来?”阿萝道:“什的天随子、地菜籽,郑准这歪骨头小奴才,尽干糊涂勾当,便说官人还在衙里没来家嘛!”小厮道:“姊姊,天随子可是家主的挚友!”阿萝拧了一会,还是进去,站在窗下轻轻地说了。

好一会,皮日休才急匆匆地走出房来,一径去了。再回来时,月已隐在枝间叶后了。腾文霞明显感觉到了皮日休有些不乐,她轻柔地摘去皮日休的襆头,散开他的发髻问:“陆先生说什言语了?”皮日休道:“忠言!”腾文霞见皮日休不愿多说的样子,便转话说:“明天洗头吧?”皮日休将梳子递到肩上,腾氏接了。

皮日休缓声道:“鲁望劝我且不要赴诏,怕有牵累!”腾氏道:“什牵累?”皮日休道:“荐我入翰林者不知是谁,但此诏不得门下相公(韦保衡)点头必不得下,且如今翰林承旨便是韦相之弟!今门下相公发未白而位已极,一旦盈亏,我或当爱其牵累!”腾氏道:“这都是未然之辞,又焉知不是天子闻夫君文名,故下诏征之?”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皮日休道:“那依夫子之意,当如何?”腾氏抿嘴一笑,轻捶着丈夫的肩道:“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河边。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皮日休没有说话,长安自是繁盛,可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腾氏便又念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皮日休拿住她的手,道:“便是这意,谪仙这诗好!”读一世书,既有机缘入翰林,谁能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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