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5下:狂书生射鹰逐利,宰天下有经有权213(1 / 1)

阁其实就是室,居于堂北的是门下、中书二阁,郑畋的阁在堂西,卢携的在堂东,外面垂着珠帘,里面拦着画屏,进去外面一间是亲吏的事厅,宰相在里间,中间紫檀纱厨完全隔断,开厨扇进去,迎面又是一架画屏。里面陈设也简易,倚墙有书架书厨,倚窗有食案坐榻,中间是一张偌大几案,背后立着一架屏风。萧仿、崔彦昭初领进来时,卢携也没有细看这里面屏风上的文字,不想竟还是则天皇后《臣轨》里的言语,玄宗御笔。肃立恭读了一过,便坐在窗下看亲吏李修、杨温摆布书册文案,心里便又想起河东择帅一事来,他觉得一定有这么一个人,既是北司所认可的,也是南衙所能接受的!便起身到了郑畋阁里。

郑畋已经坐在案前料理公务了,每年冬季,事务最繁的便是负责选授的吏部与兵部,郑台文昨天还在吏部,今天便已到了兵部,安能不忙!卢携说告了,要他调了神策军的军籍文案来。可郑畋只是一笑,道:“大郎,你也糊涂!崔相要的是德望能臣,德望能臣岂是无名之辈,尚须按籍检索耶?且你嘴上便有这个人,又何须检!”

“谁?”

“天平节度使高骈!”

卢携将额一拍,欢喜道:“可谓执笔寻笔,高千里在郓州多年,是合移镇了!”郑畋又是一笑,道:“其实不行,高骈当年往替康承训,便恼了杨玄价兄弟,故监军李维周敢如此专擅,当日我任承旨,备知此事!今杨氏虽不竞,其门生故人犹在,李维周之义父李道雅犹为左军神武军军使,韦路得罪,李维周竟也‘昭雪’,又充了桂管监军,北司又岂肯点头?”卢携道:“不然,如今北司四贵,主事者唯田枢密,彼肯时无不肯的!”郑畋脸上不由地露了轻笑,卢携便有些恼,道:“台文,你我至此,岂无北司之力,纵不相德,何必相轻!”

郑畋瞬间拉了脸,搁了笔,愤愤说道:“此话何来!我乃武宗朝进士,在前朝便以户部侍郎领翰林承旨,非令狐綯、白敏中陷我父,宣宗朝我便当入翰林!非路岩、韦保衡排陷,前朝我便当居此堂,何谓北司之力?我郑畋一支彩笔乃天授,富贵功名由皇恩,何谓北司之力!”脸也赤了。卢携冷笑一声,甩袖走了出来,也真是岂有此理,人有才德便合得富贵乎?李杜文章光万丈,却为何潦倒一生?

过后,郑畋却使人将了神策军籍文案过来,卢携心中虽还有余气,却也罢了,这厮年少成名,青年却沉沦,现在老了犹未遂大志,肚腹里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伙着亲吏检看到昏暮时节才起身,也没得着什头绪。出了省门,肩舆却不见,等过来时,左边身子都吃冷风吹透了,上舆时不是李修扶得快,险些就扑在了地上。肩舆也不遮风,出宫门上了马车咬着的牙才松了,李修、杨温与他捶按了一路,入了升道坊总算缓了过来。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宅子门首却灯火通明,停了好些车马。入了车门,儿子(卢晏)便迎了过来,拜贺了起来,也不避开,堵着递过来一叠名帖。卢携见他欢喜,自己心里也欢喜,未忍嗔责,边走边看道:“都有谁?”卢晏道:“多是同宗,噢!内中有两个武官,一个是右金吾卫将军、右街副使齐克让;另一个是左神策大将高泰,说是天平节度使高公之弟!”

卢携回到中堂又仔细看了一过,颇有些失望,以品级而论内中最高的便只是齐克让与高泰了,换了衣服,吃了热酒,才起身往外面去。众人也别无他话,只是称贺,当然有话也不会在今日说告。齐克让、高泰大概都有出镇之意,不以俸禄而论,除却盐铁转运使便是节度使了!

第二天卢携四人从食阁出来,田令孜便到了政事堂,未落座便递过了一个帖子,道:“河东之事不可缓,北司所拟便是此公!”堂吏接了贴子,萧仿、崔彦昭却都没有要接的意思,卢携伸手要了,看了也不作声。崔彦昭道:“枢密,南衙这里也有个帖子。”却是提议用前淮南节度使李蔚镇河东,用辛谠镇岭南西道,田令孜露了笑,递给卢携道:“卢相可看过此帖?”卢携并不知道,看了便道:“崔相,某听人传说,辛谠亳州刺史任满后,一直未至京待官,今身同布衣,却授以边鄙重镇,无乃不可乎?”

崔彦昭道:“辛公以一人之力,全泗州,完江南,士庶比之张睢阳(张巡),而之前诸相失衡,赏之极薄,遂有离官散游之事,我等固当为之伸屈,以劝天下忠臣义士,岂合责之?且辛公高蹈自守,云鹤江湖,不贪富贵,用之于邕管,则必无盘剥夷獠之行,则邕州可以不加兵而静,有何不可?”萧仿重重点了头。卢携一时无话了,他本来还想为齐克让争一争的。

郑畋也看了田令孜的贴子,便问道:“枢使,这窦滂可是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定远军节度使?”田令孜道:“不知,只知乃天子姑叔父!”崔彦昭道:“那便是了,此人贪残好货,无德无能,万万不行!”田令孜又望向了卢携,卢携笑道:“枢相,我另有人选!德望重臣,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岐山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窦浣!”窦浣正是窦滂之兄。

崔彦昭望了萧仿一眼,这恐怕才是北司真正要用的人,刘行深、韩文约最昏乱,也应该知道北都非是窦滂可镇,然而窦浣虽无恶声,却实无长才,徒以门第、公主取贵罢了,且其人年纪老大,早已致仕。萧仿扫郑畋三个一眼,道:“岐国公愿往,自无他话!”也罢了,七八十岁的老子不知哪天便没了,拦他做什!崔彦昭道:“枢密,便如此议定,岐国公出守河东,辛谠往镇邕州!”

田令孜默了一会,连叹数声,道:“也得人肯!”卢携点头道:“要岐国公肯,也要辛谠肯!”崔彦昭道:“奉之以肥腴,彼未必肯受;诉之以艰难,彼必慨然往也!”田令孜道:“市井游侠之人,一官而至节帅,何汉郭解、剧孟之不得遇公耶?”笑笑起身去了,当然他知道辛谠不是郭、剧之徒,陇西辛氏,乃世代将门——

左骁卫大将军辛思廉乃其曾祖也,金城郡王、忠献太尉辛云京乃其祖父也,晋昌郡王、太子太保乃其叔祖父也,寿州刺史辛晦乃其叔父也,己身又与“去天尺五”杜慆为刎颈之交,萧、崔这不是在还祖辈的人情便是在子孙种人情!(注:杜慆祖父为杜佑,德宗、顺宗、宪宗三朝宰相;父亲杜式方曾为桂管观察使,死赠礼部尚书;兄即“禿角犀”杜悰,死于荆南节度使任上,追赠太师)

萧仿、崔彦昭辈也许都在为今天会议的成果感到欢悦,他们坚持了原则,避免的灾难的发生,这就是他们眼里最大的政治!政事堂上的这五个人,除却田令孜这个卑贱的刑余之人,其他四位几乎从降生在这个世间的那一刻,不!是他们父亲的父亲,祖父的祖父——从他们父亲的父亲降生在这个世间的那一刻,从他们祖父的祖父降生在这个世间的那一刻(有的更远),他们的姓氏与血脉便把他们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粪土众生区分开了。

可能他们能从文字上理解饥寒困苦,可能他们也曾经历过他们的饥寒困苦,但是他们绝对不可能真正理解——体验,生活在这个人世间所诠释所演绎的那一种极致而普通的“饥寒困苦”!

关东、河南连年水旱,使百姓处在一个什么样负累的状况下,这天下对饥寒的他们而言现在是不是太重了点?也许无论贤德不贤德的达官贵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天灾人祸,生民艰难,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自古皆然,百姓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一切都会过去的!

确实,相比热血喷涌的死亡,苦难的人们似乎更容易接受另外的方式,因为无论是冷死、饿死,还是病死,折磨死,在它们带走最后一丝温热前,人们都还可以对生充满幻想。而手持刀枪的那一刻,战鼓未鸣,很多人几乎便给死亡裹束住了,一切活着的美好都扭曲成了对死的恐惧。揭竿而起,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更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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