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些挡光77
当日宫宴靳遥让娄况给吴庭带了封信,这其中之意便是让吴庭修书一封言明楚焕的真实身份。
苏泽安此人现下必不会信靳遥,他不知吴庭与靳遥之间的关系,且吴庭跟在他身边多时,如此周转一番,苏泽安也就能信上几分。
他若有意再去别宫里查探一番,娄况与楚焕一事哪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楚焕若要承继帝位,必不能担着“野种”的身份,她要为他正名,也要为他铺路。苏家一门忠正,正是靳遥为楚焕选的精兵良将。
“苏老此言何意?焕儿怎会不是本妃的孩子?”靳遥嗤笑一声,反问。
“京郊别宫里,太子殿下可比您住得久些。”苏泽安顿了顿,“老朽看不透娘娘,今日只想得娘娘一句真话。”
靳遥扶着金钊的手臂站起身来,眺望着徐徐绽开的粉嫩桃花,“苏老心里既然有数,又何必再来问本妃。”
还不待苏泽安开口,她继续道:“苏老爱子尚在狱中,本妃想以此同您做个交易。”
苏泽安闻说此话,倏地仰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惧意。他哆嗦着唇瓣,“请娘娘示下。”
靳遥所思是她让兴隆帝派苏恒前往临山县领知县一职,使之借此远离楚都,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返回。如此她既为楚焕留下了一位贤臣,也能驱使苏泽安利用自己在世人心中的地位达到她的目的。
而苏泽安真正要做的,则是在靳遥破碎世家起用贫寒子弟之时出一份力;往后为楚焕继位,替他成就一个名正言顺。
“娘娘欲扳倒世家?”听过靳遥一席话,苏泽安心里再没有什么惊惧,甚至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不止如此,本妃还想让天下士人皆有入朝为官的机会,而非依附于世家,只能做世家的幕僚走狗。”靳遥挪着步子靠近苏泽安,隐隐笑着,“苏老,本妃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件事,还请您助我。否则,贵公子怕是只能葬身风雪之下了。”
“哈哈哈,老朽宦海沉浮多年,今日还真就只能被你这小小女子威胁了。”苏阁老大声笑着,笑声却是悲壮,使人闻之略感哀伤。
靳遥背过身捏着有些闷疼的胸口,倚靠金钊缓缓离去。
晚间,兴隆帝照例在掌灯之时来了常曦殿,靳遥缩在衾被之中同他说了要让苏泽安教□□与将苏恒贬去临山县一事。
靳遥本以为兴隆帝是要把苏家人紧紧扣在手里的,还怕他不应准,却不想竟如此顺利。
早前兴隆帝是存了心思想要苏泽安白发人送黑发人,可眼下倒没心思管那苏恒了,只要苏泽安还在他手里,他自然可以为了靳遥高兴暂时放苏恒一条生路。
说过这事,两人再次无言,这是靳遥醒来之后常曦殿里常有的情景。
靳遥摸出枕下的话本子,揪着兴隆帝的衣角向外扯了扯,“有些挡光。”
“那……那我挪远些坐着。”兴隆帝小声试探。
“近日朝中无人理事,陛下不忙吗?”靳遥侧头,很认真地询问。
兴隆帝只觉喉头干涩,“不……”,他看了看靳遥的面色,“忙,有些忙,我这就走……这就走。”
兴隆帝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前襟,见靳遥似乎真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继而失落地转身,踏出两步。
“天黑路滑,朝政明日处置也来得及。”靳遥垂头翻阅着话本子,红唇轻启。
“啊?哦,好……”兴隆帝又回到床榻边的小凳上坐着,一团阴影顿时笼罩了半个床榻。
靳遥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
“挡着光了,怪我怪我。”兴隆帝颇为无措,怯怯开口,“不然我来读,阿遥你畏寒,还是蜷在被中暖和些。”
靳遥颔首,在榻上寻了一舒适的姿势,将被角掖得紧紧的。兴隆帝见状忙脱去碍事的外衫,靠在靳遥身侧将她揽进怀中。
这一瞬,兴隆帝终于是感受到了踏实。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怕靳遥再不愿给他一个好脸色。
夜深,靳遥早已睡去,兴隆帝指尖依旧落在靳遥如今莹白一片的左眼尾处。挣扎与苦痛在周遭涌起,又缓缓消散,兴隆帝俯身,吻上那处,像是终究做下了什么决定。
帝妃二人就此相拥而眠,浅浅晕开的烛光,为着常曦殿披上温馨的衣衫。
清晨,靳遥是被桃枝上跳跃起落的雀儿吵醒的。
睁眼之时兴隆帝已不见踪影,她撑起身,金钊慌忙推门而来。
“陛下将元川公公贬黜出宫,国师大人也随之离开了。”
“什么?这是为何?”饶是靳遥见惯风雨,但也想不通兴隆帝此举何意。
她轻蹙眉头,倚在床头,不多时,外头通禀了无求见。
了无拎着药箱,一身月白长衫,褪去沙场归来的杀伐,又有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这是?”
“国师跟着元川走了,你的身子如今交给我。”了无见殿内宫人退开,连忙丢开药箱,“这是发的什么疯?元川都被处置了。”
“处置?”
了无似乎还有些为之愤懑,“走前被打了三十板子。”
靳遥仔细回想,看来那日她迷糊之间听到的对话不是梦啊。
元川劝兴隆帝罢手,兴隆帝怎么会应允,处置元川他怕是早在那日就想好了。
“无碍,这事倒是便利了你我。”靳遥招手,让了无靠近些,“刑部大牢的刑讯实在是没什么用,你让人去赵兴嘴里挖点东西出来。”
了无不解地回望靳遥,靳遥继而将以往的事都细细与之说过一遭。
这告密之风本是因赵兴而起,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当初苏恒与曹墨下狱之后不久,赵兴亦被人揭发贪墨随即入狱。
苏恒被贬去临山县;曹墨因着给兴隆帝出了个放焰火取悦她的主意被释放;而这赵兴如今却还被关押在刑部。
兴隆帝的意思,赵兴本是当时造谣中伤她的主谋,这事便由着她自己处置。靳遥这一病半月,赵兴那里却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逼出来。
荆南赵家,赵兴官拜礼部尚书,且是嫡系一脉。他必然知道不少赵家的秘辛,只要他随意吐出一两件,靳遥便能以此咬住赵家。
她如今时日无多,没工夫再去琢磨,各个击破是现下最迅捷的法子。
“赵兴?”了无眉眼上挑,“想要他犯什么罪?”
“先帝的陵寝是赵家人修筑的吧?”靳遥摸了一把了无的脸,“你说你在豫北这么些日子这脸还这么嫩。”
了无慌忙退开两步,面上浮起浅浅的红,“说话就说话,你摸我脸作甚?”
靳遥畅怀一笑,“我摸过的地方还少?”
了无失神地望着眼前那张始终透着病色的面庞,在脑海中与当年在豫北时见到的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重叠。
是他亲手为她换的脸,他到今日却有些后悔,如若不纠缠仇恨,她会不会永远活得像在豫北一般快活。
“想什么呢?快去干活去。”
“凶巴巴的,你就仗着我心软……”了无嘟囔着转身离开。
此事刚了,兴隆帝脚步带风地踏入殿门。他也不说话,只将靳遥搂住,在她耳畔厮磨。
半晌,靳遥直身将兴隆帝推开,“陛下心里不舒坦?”
“随朕出去走走。”兴隆帝拉起靳遥,穿过满园桃红。
直到西岚殿,二人顿住脚步。这宫宇地处中宫,却寥落异常。
“当日我在此昏倒,是陛下救了我?”
兴隆帝点头。
“陛下可曾听到什么?”靳遥终究问出了这萦绕在她心尖许久的问题。
兴隆帝垂首抚摸着锈迹深厚的锁头,话语声似乎透是透过厚重的宫门传来的,“并未。当夜寻来此地时便见你倒在这门前,可把朕吓了一跳。”
“那今日陛下来此是……”靳遥松了口气。
“常曦殿春日里有桃花,冬日里却寡淡。朕想着将西岚殿与常曦殿贯通,此处再种上梅花,如此阿遥便可四季看花。”兴隆帝手上暗劲一使,锁链断裂,殿门应声而开,“可好?”
“我一人住这样华丽的殿宇,怕要惹人非议了。”
兴隆帝牵上靳遥,踏入西岚殿,“常曦殿太小,小白都跑不开。”
靳遥不知兴隆帝真正的意图,便没再多话。她抬眼打量四周,落魄的院落在汉白玉石阶上还能窥见几丝恢弘。
满园荒草,随着两人走近还有被惊吓起飞的鸟儿,廊下琉璃灯盏绕过一周,也有些断了绳节跌碎在地。
兴隆帝抬手扫开殿门,殿堂正中,悬挂着的一副女子画像已是破败不堪。笔墨淡去斑驳,尚有先帝私印的一角,压着一个“岚”字。
“西岚殿”以往不叫此名,最初是“惜岚殿”,后来先帝亲手锁上殿门将牌匾换去,往后再未涉足。
“朕不知这是谁的宫宇,但朕喜欢这地界,所以想把它圈入常曦殿去。”
空荡的内殿传来兴隆帝的说话声,靳遥疑惑更甚,西岚殿娘娘在此生活了五年,怎的兴隆帝会一点印象也无?
“陛下年幼时住在何处?”
“以前没有记忆,应当是在福瑞堂,后来便一直在冷宫。”兴隆帝仔细回想着。
“无人谈及此地?”
“知道的都被先帝灭了口。”
“原来如此。”靳遥想,若是她逝去,是不是也无人知她来去之处?
看过这殿宇,兴隆帝着人将靳遥与楚焕连带小白都挪去了他的正宁殿。美其名曰,圈地扩宫杂乱,怕扰着她休息。
靳遥略一思量,更加确定这事是兴隆帝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