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北疆军务,到了来年已有了平定之态,先是宛月氏兵败退走,北蓁国仍旧负隅顽抗,但也是强弩之末,只待扫清残余,便可向北蓁国问罪索赔。

  自那日与晴沂公主相遇后,洵晏便不再往明惠堂去了,而晴沂公主在那的时候越发多起来。洵晏不阻止,亦不过问。

  满汀芳草萋萋,柳色青青,洵晏见这日日头好,着人取了钓具,往嘤鸣湖畔垂钓。碧波粼粼,洵晏站在湖畔,身着一身红色龙袍,外罩轻纱,玉冠轻簪,气质清朗,岸边铺了茵茵草坪,洵晏踏草而立,手里执了钓竿,双眸紧盯着湖面。

  九龙曲柄黄色华盖两排二十四顶在不远处候着,还有黄色赤单龙执扇三十六个,以及各色祥瑞禽鸟,灵兽翠华旗,金鼓旗等等仪仗皆都在不远处候着,隔着茂密的垂柳,只能依稀的望见他们。近处只有小德子带着十几个内侍宫女旁边伺候,桌椅茶水点心依次摆开。

  思安在洵晏身边站着,如她一般绷紧了神经盯着湖面。那银色些微透明的钓线没入水里,白色的浮子在水面随着清风微微晃动。不一会儿,就见浮子大幅的动了动,洵晏聚精会神,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手紧握着钓竿,思安亦是紧张起来,双手捏着丝绢,侧身像洵晏靠拢,轻轻咬着下唇,露出雪白的贝齿,简直比水下的鱼儿都要紧张。

  那浮子忽然猛地向下扎去,洵晏估摸着是时候了,身子后仰,用力一提,只见一条红鱼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灵活的很。思安倚在洵晏身边仔细的看着那条鱼儿,小德子忙将拂尘甩到肩上,拎着鱼篓小步上前,高兴着道:“皇上好巧的本事,这么一下就逮到了老大一条。”

  那鱼滑不溜秋的,不安分的晃动着尾巴,洵晏捏住它,将鱼钩取了下来,丢进鱼篓里,手上滑腻滑腻的,思安递上自己的丝绢让她擦手,洵晏接了过来,见她一双透着灵气如琥珀一般的双眸偷偷的往鱼篓里瞟,便笑着问:“喜欢么?”

  思安微红了小脸,点了点头,洵晏“唔”了一声,道:“那曾与你养着,可好?”思安眼里透着亮光,连连点头,可少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洵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柔的看着她,思安触及她的目光,如被烫了一下,猛然间双颊充了血般烫的厉害,低下头,不敢看她,小德子掩嘴笑,轻声退到远处去了。

  洵晏的心紧了起来,思安娇羞的模样,她太熟悉了,曾几何时,也有一人在她炽热的眼神下,红透了脸颊直到耳根。

  思安不会是她。夕儿是她亲自抱入棺中,亲自送她入陵,亲自盖了棺,亲眼看着后陵封上,思安不会是她。思安稍稍抬头,却见洵晏看着她,目光仿佛透过了她,飘到谁都无法到达的辽远的去处,思安怔了一下,心里的悸动平静下来,酸涩酸涩的。

  洵晏收回思绪,看着思安,看出了她心中的难受,忽然的就不舍起来,是不是当初,夕儿看着她,也是这样不舍的心情?

  大好的春日,景致绵延。洵晏看着她动人的容颜,在这绮丽的春光中不见丝毫逊色,她不由便浅浅的吟出声:“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见思安稍有些迷茫的样子,她温声问道:“朕教你识字念诗,可好?”

  思安婉丽的笑,正欲答应,忽而敛下了欢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不安的看向她。洵晏怜惜的看着她,说:“不要紧,不会说话,那咱们用写的,写出来的诗句,也能倾动人心。”思安才放心的笑了,用力点头。

  这日后,洵晏每日腾出些时辰,给她写两句诗,不厌其烦的给她念,得了空时,也手把手的教她写字。思安临摹着洵晏的字迹,不出两月,虽不见其神,却已然与洵晏的字体有三分形似。

  洵晏后宫空泛,到了端午家宴,皇太后与宫中几位太妃都不慎染了风寒,太后看着姜修容端贤懂事,大方能干,便将一干事宜交托她去办,于宴的皆是皇亲贵胄,如今北疆用兵,不需太过奢靡亦不能失了皇家的风范。姜修容第一次督办这样的大事,心中忐忑无底,想要找晴沂公主商量,谁知前几日提了一句择驸马的话,那小祖宗就生了气,出宫到暖婷公主府上小住去了。

  这下连个商量的人都寻不到,她只能按着以往的惯例,只求不出差错便好。

  端午当晚,四水环绕的郅滢殿中,洵晏端坐正中,思安是不能入宴的,便让她留在衡荥殿里。开宴不久,箜篌锦瑟清越奏起,歌伎展露婉柔的歌喉,殿两侧穿着彩蝶舞衣的舞女们翩然而入,身姿轻盈如蝶如燕,都是新进的舞姬,一个个都似一朵娇媚的花儿,待人采撷,宫中御宴就不见歌舞,乍见之下,新奇悦目,宗亲大臣看得入神,唯独奕亲王与晴沂公主倏然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又如常色,目光却不时向皇上看去。

  殿中人影憧憧,往来祝酒之人有,欣赏舞蹈之人亦有,一时热闹的很。

  洵晏一杯一杯不止的口中灌酒,眼睛一直不曾离开那几名舞姬,直到中途,她站起身如常地对小德子道:“朕四处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小德子刚要说什么,洵晏淡淡扫了他一眼,制止的意味明显,小德子诺诺的称是,没了法子,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孤身出去。

  奕亲王上前问:“皇兄去哪了?”

  小德子苦着脸担忧道:“皇上不准人跟着,自己出去了。”奕亲王听了,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问:“宫中好些年不见歌舞了,今晚的宴会是谁操办的,怎一点忌讳都没有?”小德子答:“是姜修容。”晴沂与姜修容这时自两头分别走了上来,姜修容不明所以,下意识的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晴沂,晴沂心中也是不悦,却仍因心中偏向,不得不为姜修容说了几句:“她入侍晚,自然不会知道,再说这宫中又有几个是知道的?”

  奕亲王恼怒的甩袖道:“这可如何是好?皇兄一直未提起过先皇后,可心中是怀念的,如今一见恐怕难免伤怀了。”皇上自那年孝纯圣皇后倾心一舞,便再不观她人舞,初时是无人可入眼,后来亦是纪念先皇后。

  “可派人悄悄跟着了?”晴沂问。小德子摇头:“奴才不敢啊。”姜修容明白大约是与先皇后有关,不敢马虎,提议道:“不如现下悄悄去寻吧,定未走远的。”晴沂觉着有理,更深露重,边上没个人伺候着,若是皇上着了凉受了风寒或是出了别的岔子,谁也担待不起,当即道:“小德子,你派人四下去寻,见到了也别声张,让思安姑娘去伴驾便可。”

  小德子得了主意,急忙殷勤的命人去办了。

  找到皇上是在朝纯宫里。思安往里走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未变过,推开朝纯殿的正门,往里,就是层层叠叠帷帐,思安从中间穿过,那一道道纯白的纱蔓如重重的山水,她跋山涉水的往前,终于看到一人站在那窗前,从窗里,可见一轮上弦明月在空中高挂,寂寥的很。

  洵晏举箫到唇便,箫声呜呜而出,泫然欲泣。这春夏之交,一首《秋风词》从她口中吹奏而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思安心中一颤,她,后悔了么?

  洵晏久久的凝望着窗外,那跟随她多年的紫箫仿佛也能通晓主人意,泛出沉暗的光芒,透着悲凉之意。

  空旷的殿中只在四角燃了盏油灯,思安在洵晏身后五步之遥静静地站着,洵晏的嗓音从暗夜中响起,悠远的一缕,仿佛远在天边,她缓缓的道:“这样好的夜色,叫朕想起与她初见时,那夜香樟月影,她就这么在朕身后出现,她的声音那样好听,宛若黄莺娇俏。”她的话里充满了怀念,唇角衔了温柔缱绻的笑意,如隔了层淡淡的晨雾,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好。只是一刹那,那温柔的笑意便被痛楚哀凉取代:“她瞒的那样好,朕差点以为她的心里是有朕的,直到那天,她愤恨的望着朕,为了另一个女子,她要把朕的心置于何地?或许这么多年忍耐相思伴着朕已是她最大的忍耐了。”她转而怨愤起来,猛然转过身,扣住思安的双肩,眼中饱含着痛意:“朕不想见她,一见到她就会想起这些年被她欺骗玩弄,要朕情何以堪,又舍不得放开她,便将她囚在宫里,至少还能晓得她在哪里,至少还是这么近的,朕对自己说,只要三年,缅怀了最后的时光,便放她出宫。可是朕错了,若是早早的让她走,成全她,如今也不是一缕芳魂。是朕错了,朕对不住她。”她声音哽咽着,泪水颓积了多年,满面流下,她跪□去,口中反复的念着:“她必定恨透朕了。思安,是朕,亲手害死了她。”

  鲠在心中多年的痛悔,愧疚,害死至爱的痛苦一下子纷涌而出,思安蹲到她身前,伸手将她抱住,轻轻的拍打她的后面,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洵晏的身上散出浓浓的酒气,紧紧的反抱住思安。

  往日回忆与酒精的刺激,让她痛苦的心得不到救赎,她的意识逐渐离去,耳边却清晰的在说:“她没有怪过你,晏,别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思安说话了,于是身份曝光了,本来她们应该痛哭流涕的在这一章相认的。

  可是由于她们共同的妈,本君真的好困。。。

  只好等明天了。

  晚安,夜耗子们。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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